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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居乐业

龙门夜醉
发表于 2022-06-11 09:16

1946年的春天,没有了往年的大风沙尘,乍寒乍冷的蒙古高原失去了以往寒气逼人的威风,好像回到了“口里”那风和日丽的春天,爷爷说这是好年景的征兆,去年的丰收,给村里人带来了不少的自信,自“雨水”过后,村里人开始种田的热情已蠢蠢欲动了,有的翻粪积肥,有的耙田平地,一个冬天被压抑的激情在这美好的春光里昂扬奔放。

父亲将羊圈的坚实的羊粪用铁锨裁成长宽一尺左右的方块撬起,形成的羊砖垒在墙上晾洒着,等待干燥后收起来做为燃料。将羊砖下层那发酵成黑黝黝的粪层用锨翻起来,与牛圈中的牛粪绞混起来。将粪快打碎,与土按一定比例混和起来,形成了小山一般的粪堆。

农忙的日子紧随着春天的步伐,清明前后犁耧出库,谷雨前后种瓜种豆。人们常说: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人们在在忙忙碌碌中,小麦已经从地里露出了黄黄的嫩芽,土路畔,地堰边,山坡上披上了绿色的新装,羊儿追逐着青草的清香,干活的马牛,乘着间隙的休息啃食着地堰上的青草,坐在地里休息的村民,抽吸着旱烟袋,惬意地吐出长长的烟雾。

爷爷握着犁杖不紧不慢沿着垄边走着,随犁翻飞的泥土均匀地搭在了上一犁的一侧,两条牛左右摔摆着尾巴,在爷爷牛鞭的挥舞中,没有一点害怕的拖着犁走着,嘴里还在咀嚼着反刍的食物,肚子里偶尔发出咕咕的响声。

父亲走在垄沿上,胸前挎着一个用枳机编织的料筐,在料筐中放着已经切碎的土豆籽,草木灰滚过的土豆籽像山沟里被水冲下的细碎的石子,父亲双手不停地从料筐中拿起土豆籽,投到犁过的垄沟里,分布均匀的土豆籽如用尺子量过一般。

十几天过后,地里忙活的人们越来越少,播种的日子已经过去,牛马出场的日子到来了,村里人将农闲时牛马组织起来,雇有专人进行放牧,每户根据牛马的多少,分担不同的费用。于是通往后滩的羊路上,每当早晨和晚上,伴随着放牧人的皮鞭声,牛叫马嘶,尘土滚滚。

今年冬天父亲就要与母亲结婚,乘着农闲时节,爷爷安排父亲回趟老家(山西),一来探望日夜思念的妹妹(父亲的二姑),二来处理一下离乡时留下的财物。在爷爷的安排下,父亲和他的表亲在六月初踏上了回乡探亲的路。

六月的大地,郁郁葱葱,淡淡的几丝白云飘荡在蓝天上,那样的细碎和轻柔,白灵鸟飞在高高的天上,吱吱的鸣叫着,不知是呼唤远去觅食的伴侣,还是在护卫着正在窝里嗷嗷待哺的幼鸟,路边不时窜出一两只野兔,嗖的一下,穿过路面,钻入了另一侧的草丛中,不知名的野花,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吸引着各种野蜂,翁翁翁地时而花蕊上飞舞,时而在花丛中跳舞。

父亲他们几人早晨太阳刚出头就上路了,一路向南,经过塔布忽洞、到达滩底已经晌午,那里有一家山西老乡,在他家吃了莜面饺饺后,稍作休息就上了路,从滩底出来后,没有歇息,一口气走到了二号地,在二号地的小南沟他们住宿在大妈的亲戚家,这家人曾经来过爷爷家,看到父亲和他的表兄,还是很热情的,晚上猪肉(腌猪肉)烩粉条,主食为花卷,一夜说起了山西的逸事,父亲离开时还小,因此父亲很注意收集这方面的情况,特别是亲戚关系,好多平鲁的人与事,父亲记在心头,没想到这一夜的说话,给父亲到山西解决了一大困难。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在主家的谆谆嘱托下,父亲他们沿着崎岖的山路,向南进发,一路上坡,山坡的背阴面,长东满了白桦树,曲曲折折的山路从白桦丛中穿过,风吹着树林,发出哗哗的响声,有点阴森森的感觉,尽管山路并不好走,父亲他们反而走的更快,每个人都有点慌慌的感觉。

走出白桦林,远方好像有一个山口的豁口,穿过豁口,眼前豁然开朗,终于到了灰腾梁的顶部。

灰腾梁山顶即为草原,属于高山草甸草原,草原从西到东的起伏不平,有许多凹地,凹地积水,形成“海子”的水潭,如草原上的明珠,远处看去如巨龙戏珠。成片的黄花、紫花点缀在如茵的草原上,远风吹来,花香草香,沁人心脾,穿行在草原上的羊群,如朵朵白云轻轻飘过,偶尔传来的一两声蒙古长调,在草原上回落,那样的悠长和空旷。云端上飞行的老鹰,舒缓地扇动着翅膀,滑翔在蓝天上,远处的马群,有的安心地吃着草,尾巴摆动着,驱赶着身边的蝇虫,有的追逐着,蹄掌扣起的泥土飞向四周,有的两两亲昵地互相将头靠在对方的脖子上,用嘴清理着对方的毛发。风景如画。

父亲他们在梁上稍作休整,吃了一点干粮,沿着向南的大路,穿过了灰腾梁,傍晚时分,来到了卓子山的榆树沟,那里有姑父弟弟一家人,夜晚食宿在他们家中,亲戚上门,分外热情。但父亲他们确实累了,吃过饭就睡了,一夜无话,第二天吃过早饭,急急赶路。

进入蛮汉山区,这里是老区,李井泉、姚喆在这里建立大青山抗日根据地,司令部就在这里,山石嶙峋,山险路陡,大有一夫把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这里的老百姓警惕性很高,父亲他们在路上受到很多次的查训,好在一路无险。

晚上在水泉村食宿,在一个车马大店,农闲时期,车马大店只有父亲他们三人住店,晚饭是莜面块垒,三人花了两块钱。

天气越走越热,蒙古高原上的风被山挡在了外边,父亲他们总算快要回到老家了,回乡心怯。这一夜他们食宿在一个名叫“一间房“的村庄,村里没有店,只能打宿在一家无儿女的老人家,晚上滚水拌炒面,应付了一夜,第二天吃过糊糊煮山药(土豆),三人继续上路,黄土高原,曲折的山路,看不到一个村庄,可转个弯,眼前突然就会出现一个村庄,真有点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山中的野鸡,从路边快速的跑过,漂亮的羽毛,在太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路的两侧,崖壁的坡面上,生长着一些野杏树,杏花已经谢落,长出了指头大的绿色小果,山坡上,不时钻出獾子等一些小的动物,又迅速穿过树丛,钻入到树下的草中。父亲总觉得没有内蒙的一望无际,一览无余,有一点想看看不到的感觉。

三人在一个叫后沟的小村庄吃完午饭后分了手,父亲独自一人走在回乡的路上,心中忐忑,路经一个叫“刘马湾村”时,让路口上的两个小孩拦了下来,那就是传说中的”儿童团“,两孩子向父亲要路条,父亲根本就不知道路条是怎么会事,自然被村中的人推搡着来到了村公所,无论父亲如何解释,村里人就是不放父亲,村里的民兵要父亲找保人,只要有人保就可放人,否则按国民党“密探”处理,这下可吓坏了父亲,他去哪里找保人?

尽管才1946年,国共两家还没有开打,但山西形势很严峻,阎老西当惯了山西的土皇帝,决不允许共产党的存在,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而况阎老西也不是个大器之人,于是摩擦不断,贺龙控制的山西农村,为了防范可能发生的事情,加强了戒备。

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人命如草芥,父亲那有不害怕之理,可又去哪里找保人呢,左思右想后,终于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在小南沟大妈亲戚说过的事,刘马村有赵炳才是大妈的堂哥,父亲对着民兵讲了赵炳才,没想到的是,那个民兵就是赵炳才,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就这样,父亲自由了,大妈这个表兄不仅给父亲开了路条,还请父亲住在他家,晚饭是“油炸糕”,真是周郎用计谋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开玩笑了。

第二天就回到了白辛庄,祭奠了老坟的祖先和新坟父亲的爷爷奶奶,后来又到上乃和的二姑家,亲人见面自然的热闹非凡,诉说离别之苦,分离之痛,想望之情,父亲在二姑家住了五天,每天表亲们相请,有点乐不思蜀,只可惜内蒙的家中真的离不开他,只得在家乡呆了十多天,就和表兄他们又回到了内蒙,一路顺风。

从山西回来后,小麦拔节,已进入开锄季节,爷爷父亲和四爹每天早出晚归又忙了起来,锄完小麦后,莜麦油菜土豆陆续开锄,一直忙了一个月,除土豆还需要耧以外,其他没有太过紧要的农活,爷爷和父亲开始张罗父亲的婚事,家里只有三孔窑,一开两室,大爹大妈一间,爷爷奶奶四爹住一间,再没有多余的窑可住,爷爷打算在现在院子的东边,新建两孔,爷爷他们搬出来住,这样就可以腾出一孔窑来让父母结婚后住,正好利用农闲时节,将这两孔新窑建好。

爷爷决定后,就动员全家人行动起来。男人们在”西圪蛋”挖坯,奶奶和姑姑做饭,由于挖土坯是体力活,除家中三顿饭外,上午和下午还得准备干粮,开水和稀粥之类的饭食,再加上还有几个帮忙人,奶奶和姑姑做饭很忙。

西圪蛋的泥土为黄粘土(黄胶泥),粘性大,做成的坯结实吃力,但仅用这些泥土做坯,泥土随着脱水干燥就会裂纹破碎,同时由于粘土粘性大,粘连脱坯所用的铁锨和坯模,为了克服这些缺点,需要要和泥时,加入麦织(小麦穗上包裹种子的秸瓣膜)或者用铡刀将麦秸切碎,这些东西称为苒,使土坯的强度和韧性都有所加强。

圈窑所到的土坯有两种,一种为尺二土坯,即长为一尺,宽为八寸。另一种为梯形(扇形)坯,长一尺二,上底为一尺,下 底为八寸。第一种土坯用于垒窑的窑腿,第二种坯用于箍窑的弓形窑顶。

经过八九天的时间,需要的土坯准备就绪,只等干燥后就可圈窖,此时土豆也开花了,正好可以耧土豆,爷爷真不愧是”琉璃算盘”想得面面俱到。

耧过土豆后,离庄稼成熟将近二十天,全家耧土豆,爷爷让父亲给新窑砌地基。父亲就用麻绳丈量了每个窖的入宽入深,再加上土墙的宽度,计算出窖的外长和外宽,用木楔插在四角墙壁外内的交汇点,和内墙与内外壁的交汇点,然后挂线开挖地基,地基约一尺多深,父亲不断用麻绳修正,使窑的四角地基为同一水平

父亲用石头彻地基,将碎石子添充在石头的缝隙,这样根基平稳,不易滑动。墙体,村里人叫窑腿,厚度为两尺,窑腿的墙宽是尺二坯的长,背尺二坯的宽,正好二尺,平铺为一层,层与层间用粘土粘起来,这样窑腿很能吃力,地基稍比墙体宽一点,为两尺二寸,稳定性好,等到爷爷他们耧完土豆后,地基已彻好。

爷爷切指算了一个好日子,这天开始圈窑,首先垒窑腿,男人们圈窑,奶奶大妈和姑姑在家里做饭,圈窑首先砌窑腿,窑腿高四尺,三天时间,窑腿砌好,然后用黄泥将窑腿内壁和外壁用黄泥抹好,等待着窑腿的干燥,只有干燥好窑腿,才圈窑顶,圈窑顶是大事,既要算卦选择黄道吉日,还要选择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如果是阴天或下雨天,圈好的窑会潮湿的,爷爷本来就能切会算,在他的一顿操作之后,日子就定了下来。

这一天,万里无云,阳光灿烂,天空像水洗过一般,碧空如玉,微风拂面,心旷神怡,真是一个修屋圈窑的好日子。

在窑腿的掌面上,挂上一块红布,随着村里的男男女女陆续到来,全家人都忙了起来,爷爷安排着男人们圈窑的活路,奶奶和大妈安排女人们做饭和烧水的事宜,一切安排就序后,时辰就到了,爷爷走到新窑的掌面的红布前扯着嗓子,大声呼喊:箍窑了。父亲和四爹点燃了两挂鞭炮,刹时鞭炮齐鸣,老少爷们齐声大喊:箍窑了。

箍窑是技术活,要把扇形坯大头在外,小头在内箍成弓形的窑顶,需要手艺精巧的师傅,正好姑父在村中是箍窑的权威,姑父当仁不让地走到了窑掌上,拿起了第一块扇形坯,父亲做为助手,站在姑父的下边,人们开始按照分工,搬坯的,铲泥的各负其责,在爷爷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忙起来。

箍窑是件大喜事,中午全村人都要在这里吃饭的,主食是炸油糕,菜一般为老三盘:土豆丝调豆芽,红烧肉,猪肉烩粉条。

奶奶和大妈指挥着来帮忙的女人们,蒸糕的,包糕的,炸糕的按部就班,调凉菜的一丝不苟。凉菜要多点,干活人吃的多,主要以炸油糕和土豆丝调豆芽为主,少了会让主家很尴尬,显得太小气。

一整天,两孔窑全部圈了起来,两弓形窑顶间用土填平,外面已经用黄泥精细地涂改平整,看起来漂亮齐整。接下来的几天,父亲都在忙着绞抹窑的内部。两个门都为单扇门,一个窗子为大八八窗(用木头做成八行八列的窗子,每个格子大小为三寸左右),早已经准备就绪,但价格真的有点贵,整整花了爷爷五担粮。

等到土窑完全干燥,就可以装门和窗户了,那是秋后的事情了,因为秋天来了,远处的麦田已经染成金黄,麦涛滚滚,开镰的时候到了,看来今年又是一个好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