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件大氅,底下全是雨水,滴答个不停。
趟着雨水行走的日子,串起来,凝成了一条河。源头在哪里?是那亘古的洪荒么?
照顾老人的阿姨,是耐不住这绵绵无绝期的雨么?她走了,我们过来,抵了缺。
“爹爹,您这件衣服有点脏,拿来帮您洗洗吧?”饭席间,发现八十多岁的公公,衣襟胸前泛着大片油渍和饭渍。
“等等吧,这么厚的衣,我一般等天晴再洗。”老人有点不好意思,找了个充分的理由。
好吧,等等。
阳光普照的灿烂,暖意融融的和煦,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想想,恍如隔世。好长时间以来,换洗的衣服,不得不借助于烤火炉,或者烘干机;湿了的鞋子,每天晚上轮番与干鞋器做伴;床单、被套,不到万不得已,不敢动念拆洗;老家门前的那条土路,泥水波浪般漾开去,层层叠叠,沟沟壑壑,屏息凝视,刹那间走过千山万水;更有累积在车身的污垢,像在尘世间滚了八百回,死捶烂打,从此融为一体,难舍难分。
偶尔,雨生生乍停一阵,世界顿时清朗起来,仿佛持续的雨幕,连自己都腻烦透了,迫不及待地想要掀开一角,卷起来,撂成团,扔出老远,留个自由呼吸的豁口。
仅仅是个豁口。夜幕降临时分,一股无法抗拒的沉沉雨意,又款款前行,迷迷蒙蒙铺盖了下来。房屋顶,马路上,街道边,又晃起了亮晶晶的水润之光。
我们,如此持续地,被浸润在雨水里。
似有一层厚厚的茧,裹住了生命。想推开,推不动。想逃,无处可遁。我们是滴着雨水的大氅下,榨出的小小的生命。
再小,也要手脚并用,安然前行。
笃定地生活,从容地面对,合着雨水的节拍,尽量步履轻盈。
坚持早起,晨练,用餐,然后出门。雨丝儿、雨点儿、雨絮儿,千变万化,越过雨伞的防护,扑飞到棉袄的前襟下摆,裤管的前方侧面,还迅疾地拥吻鞋帮鞋口,动作轻柔,丝毫没打算影响人看风景。
泱泱河畔,烟雨朦胧。抬头远望,桥,影影绰绰;过去,楼,若隐若现;再往前,白茫茫一片,无分天地。不远的山峦,笼着轻纱,蒸腾着白雾,宛若仙境,缥缈虚无,亦真亦幻,好一幅抒情写意的自然画卷!风光桥上,几名钓者,不畏严寒,无视风雨,一溜排钓竿依次垂向水面,时间于此,静如处子。只听得倏地哗然水响,钓竿弯垂,猛地一扬,胖墩墩的家伙飞出水面,落至桥面,肥硕的大尾巴把地板甩得啪啪作响。
清晨顶雨匆匆去,傍晚踏水姗姗归。与天气无直接关系的职业,晴也一天,雨也一天,事情做一件少一件。不辜负时光,不辜负自己。
沿河地带,路灯亮起,火红中国结,明媚,耀眼。霓虹灯火热登场,从高处、低处,远处、近处纷至沓来,闪闪烁烁,彼此呼应。潋滟波光中,灯光依着河流,河流映着灯光,两情相悦,相互生动在渐次深沉的夜色里。
推开家门,老人安好。灶台上煮着米饭,滋滋冒着热气,菜,等待归人调配处理。
“爹爹,吃完饭,您还是把这件衣服脱下来,帮您刷洗干净吧?”若干天之后,再次相问。
“好吧,还是洗了吧,看来不能等到天晴了!顺便把这条罩裤也洗了。”老人爽然同意,带点孩子般的羞涩,“其实,出门的时候我还是没有穿这件衣服,总是换了件衣服出去的……”
旁边的老太太会心一笑,如释重负。
窗外雨丝飞扬,毫不懈怠地继续从天空往大地扩散。晾衣服的栏杆,在灯光的映照下,笔直地坠着一串水珠,呈大小不规则状,闪着生命的微光。
久雨必晴。满心期待,每一个春天,风和日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