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2022-06-11 10:23
忘了残缺
好友悟得了乳腺癌，在湘雅，手术前打了长途给我：“芳，博士说病灶已经不是病灶，是一座即将爆发的大火山，一旦爆发，方圆一千里将无生命的迹象。非切不可！左边全部切除！这样就可以保住小命的！放心吧！我们还可以继续海聊的。”
“当然要继续海聊”，光是这一句，我已经泪流满面，几度哽咽，接不上悟的话语，任由她在那端喋喋不休。此时，我很想待在她身边。还好，悟的丈夫敬接过了手机：“没事，你不要来长沙了，等她出院了，在家见面吧。”
清理提包，无意清出好几张小票，都是一家面包店里的。六月有一张是某个星期六晚上的，上面模糊着：奶茶，茶叶味两杯，二十元。记得，那时我们谈兴正浓，老板娘笑着说自制了一种花茶，学台湾做法，免费给我们一人送一杯，叫我们品尝一下，如好，就开卖！我皱眉，想拒绝。悟爽快，看也不看我一眼就说：”好啊！上吧，如好，我们也可以付钱的。”
老板娘甜甜一笑，不要钱的。你们是老顾客，算是我给你们经常来我店子的回报吧。
老板娘走开后，悟看着我，露出妖孽般的微笑说：你，就是不好玩！干嘛拒绝人家！就当是与我最后一次吃花茶不好？
回忆断了，我继续看后面几张小票，却怎么也想不出当时的情景来了。
悟曾经多次说喜欢断臂维纳斯，说是美神，身材比例，无论穿什么衣服都搭的，是世界残缺美的经典。悟也残缺，一个未生育过的女人，默默带大了一个弃儿。当年二十三岁的悟，结婚一年多，肚子未有动静，婆婆急了，催儿子带媳妇去医院。先是县里，再是市里，再是省城，最后是北京，结论都是不能生育。流过多少泪，只有她自己知道。婆婆曾经还要求儿子离婚，但儿子怎么也不答应。
说起悟的女儿瑶瑶，还真有很多要说，瑶瑶，其实是邀请的邀，意思是邀请她来到自己身边，悟给女儿起名字时，想了又想。
女儿瑶瑶是悟请求得来的。与悟家单元对面住着一个大老板，生了两个儿子，有天晚上，男主人回家晚，见家门口放着一个熟睡的可爱的女婴，这人善良，也极想要一个女儿，欢叫起来，还感天谢地的，马上放起鞭炮，整个单元的人家都出来看。鞭炮是从家里放出去，按风俗，女孩要出嫁的，初来人间，家里要放鞭炮，一定是从屋子里面一直放到外面。而男孩，当然是从外面一路放进家门，要娶媳妇的。这叫报葱！就当是自家生的。可他老婆看不出有多少乐意的表情。那晚，悟看到他家无缘无故多一个女儿，羡慕，不安。为什么？人家是有儿子的，干嘛还送给他，一定是送错了，一定是送给我的。等一切都安静了，悟勇气十足敲开对面的门，理直气壮地坐到沙发上，然后很坚决地说：“大哥，大嫂，这个孩子一定是送给我的，你们有两个儿子了，早几天有人说要送孩子过来的，今天，肯定送错了。”
那老板当时脸色不好看，但无话可说，悟一直没有生孩子，在邻居之间也不是什么秘密。“想想也是啊。我们有两个儿子了，不应该是送给我们嘛！我没意见，你带吧！我们对门对户，有什么不好商量的。”老板的老婆很聪明，本来是她抱着孩子的，马上小心递给悟抱。可老板有点不舍得，小声囔囔说：“我一直希望有个女孩子呢！”
“大嫂不是还年轻吗？可以生的，大哥，你知道，我是不下蛋的母鸡呢？”悟急忙接过孩子，自嘲地说。大哥笑了。
然后是一阵沉默，老板还是不松口。事情有点僵持，悟坐在沙发上表态了：“这样吧，你喜欢这个孩子，我们就几十年做邻居都不搬家了，她也是二位的孩子，好不好？或者认你们做干爹干妈，可好？”
总之，后来，悟抱回来了孩子。敬一脸惊讶：“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啊？你怎么不叫上我一起去啊？”
“等你？黄花菜都凉了！”婆婆马上要抱孩子，还一个劲地说，“刚才，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不送给我家呢？”
“我老婆就是这个！”敬竖起大拇指，“单枪匹马就抱来了一个孩子！太厉害了！我去谢谢大哥大嫂！”
“等等，我已经说了，一定认他们做干爹干妈，还有，我们两家从此不搬家！”
“好！一切听你的！我提一对茅台过去！将来告诉女儿，她是老爸拿一对茅台换来的！”
“快去！还拿一条好烟吧！有酒无烟不成礼。”婆婆历来小气，今天高兴啊！
从此，悟忘了残缺，带大了瑶瑶，很漂亮很优秀的孩子，正读大三。悟也不再说自己是个残缺的人了！
我们终于还是开车去湘雅，好不容易等到车位，找到病房。悟还没醒来，床边照顾的瑶瑶看到我们，笑开了，叫阿姨。按常理，我也想照顾悟一个晚上，哪怕一个晚上。但瑶瑶就是不要，因为悟在做手术前将真实的一切告诉孩子了。我奇怪，孩子的情绪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更加爱一切，更加懂事，在医院忙上忙下，在床前照顾着母亲。血浓于水是对的，养育之恩也不比血浓于水差几分啊。
悟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