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椿一起把鲲带回来后,我们把他安置在围楼不远处的一座废墟的后院内的池塘里。
鲲又长大了,原本瘦小的身躯已经长得圆滚滚,像个雪白的气球。鼻头那粉色的点缀也慢慢转成正红色,标志性的伤疤像个眼睛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四周环境。毕竟,这阵子他的生活环境换得太多了。鱼缸,汤碗,木桶,现在这些工具都显得有点局限。鲲其实是可爱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喜欢不起来。
椿小心翼翼地把鲲从木桶里放进池塘,鲲欢快地摆动着双鳍,一圈一圈的波纹连着水草边的浮萍上下浮动,甚是好看。
“鲲,你有新家了”椿开心地对鲲长舒一口气。
“椿,你快看”我发现石阶边上被藤蔓植物爬满了一口棺材。很肯定的是这并不是一口锁死的棺材,因为随着我一跺脚,它也跟着我的脚步抖动起来,这不禁让我想起小朋友学大人走路,一摇一晃,寸步不离。
“好好玩啊”我又跺了几次。我想里面肯定有东西,而且能感应到活动的东西。向来无惧风雨的我不满足于这么简单的游戏。我强烈地想向前推开一探究竟。
就在我使出浑身解数才推开木板一条缝时,一条绿色不明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腾空跃出,直勾勾地扑向蹲在池塘边的椿。
“小心”当我回头才发现那是一条凶猛有力的绿蟒,双眼泛着阴森的绿光,此时正张开它硕大的口腔像闪电一样劈向椿。我的提醒太迟了,椿看向我时,巨蟒距离椿只有一步之遥,似乎只要一口气,就能轻而易举地将椿吞入腹中。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它志在必得时,鲲从水中一跃而起,用还算不上强健的身躯直接撞向蛇脑。把巨蟒撞得倒退好几步。它愤怒的眼神似乎告诉鲲自己绝对的统治力,而对于侵犯者,必死无疑!!这是一场不需要战斗就有明确结果的较量。不知哪来的勇气,我趁蟒蛇还没转回注意力时,猛然掐住它脖子,以便控制它锋利的牙齿。可我忘了,蟒蛇除了极具杀伤力的牙齿,还有柔软却依然有力量的身躯。我双手死死地掐住它的下颚,面对那熊熊燃起的怒火和细如毒针一样的舌头,我也内心畏惧,但没有谁能比我更强大,更能于它殊死一搏。从小我就是这样长大的,不是吗?果不其然,巨蟒的身躯比我胳膊还粗,却灵活地缠住我脖子和腰。这就是它反击的最大底牌,哪怕我就和它一直僵持,最后它也能无限收缩肌肉,勒紧我全身,最后窒息而亡。我不能这样毫无反驳就等待死亡。在我还有一丝力气之前我必须让他头部失去知觉,从而摆脱对我身体上的束缚。我汇聚全身的力量,抓起它的头拼命地砸向地面。一下,两下,三下,直至它耷拉着脑袋,双目无神地任由我摆布。
“它有两个头”听到椿惊恐地声音时,我已经浑身乏力,脚踝处像针扎一样,由浅入深,逐渐变成钻心地疼,随后一股温热的液体涌出来。狡猾的怪物!在我还有知觉前,另一个头我必须搞定它。我抓起它另一个头,一边撕扯着我的伤口,拼尽全力甩开它。
“你当心”这是我有知觉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我实在没力气了,这个美好的池塘和美好的椿就这样慢慢被我眼皮覆盖下去。
再等我隐隐约约有人跟我讲话时,我已经在椿的背上了。她手上挽着的木桶跟着步子有规律地晃动,鲲很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椿,我好累,我想睡觉”
“湫,你不能睡,千万不能睡,我唱歌,唱歌给你听”椿应该很着急“星月相掩于大海上,微风摇曳细雨”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哼着歌
“你唱得真难听”我竟然还不改往日嘻哈风。“椿,这是哪里”这个世界现在于我,不过是黑白色。
“马上就到了,马上,不要睡,不要睡”椿一路叮嘱,一路催促,一路慌张。
“爷爷,救救湫”
“湫中的是双头蛇毒,这种毒无药可解”
“爷爷,救救湫吧”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椿,你出去,让我试试”
椿出去了。而我只记得自己沉沉地睡了一觉,我梦到一片蔚蓝色大海里远远近近游着非常庞大的鱼,那些鱼用那足够穿透灵魂的声音呼朋引伴,一束束明晃晃的阳光穿透深海里,单调的背景变得斑斓灵动起来。那些大鱼从南到北,又在海岸线各自分离,像奔赴一场没有归期的宴会。
等我醒来,椿的爷爷双手已经发黑,脸上的皱纹一条条,犹如窗外远处的沟壑山岭,一道道刻满了深沉的故事。他耳后也长出了枯黄的枝丫,干裂斑驳,他雪白的眉发铺满了整个床,银光闪闪,像一场风雪过后瓦片上的白茫茫,每一寸都竭力证明曾经的风华正茂。他招呼着椿来到床边“椿,你过来”
“爷爷要走了”爷爷握住椿瘦小的手并不像宣告噩耗,更像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爷爷一直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他掌管百草和奶奶掌管百鸟,各司其职,哪怕在奶奶离去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奶奶依然化成凤凰陪伴着爷爷。
原来爷爷说的办法,就是一命换一命!
“爷爷”椿尽量控制情绪,却忍不住眼泪唰唰地往下流,微微颤抖的双肩像极了犯错的孩子。我隐隐地觉得肯定和那条来历不明的鱼有关。“爷爷,是我害了你”
“孩子,别自责。万物都有它的规律,谁都要过这一关,”爷爷满脸沧桑的眼神里混入浑浊的泪水,泪水里装满了椿娇弱的身影,怜爱至极。爷爷艰难地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所有人都会反对你。只要你的心事善良的,对错都是别人的事。照着自己的心意走,爷爷会化成海棠树和奶奶一起,永远支持你!”
两天后
我和椿站在一颗硕大的海棠树下看到所有的鸟儿都来了,有的停在树枝上,有的围着树根盘旋,有的紧挨着枝丫难舍难分。那棵树用发达的根系紧紧地扎进土里,像爷爷的经脉,苍劲有力。那开满枝头的海棠花一大束一大束,绚烂得如时光的逆流。花瓣悄悄地落在椿的身上,连触碰都这么轻柔,却依然想为她装点美丽。远处的残阳血红血红,轰轰烈烈地铺满这个古老的村落,像一座城市的坍塌。
椿的爷爷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