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
我醒了,不是因为透过百叶窗的阳光一点一点刺穿我的床头。你可能觉得不可思议,我理解你的感受,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我一直认为我无视阳光,实际上确实如此。但,无视阳光并非因无视阳光,而是害怕阳光会渐渐地融化我的身躯,把我身上最后一丝黑暗吞走,终究只能产生怀疑与怪异。
我承认这个梦让人啼笑皆非,以至于它促使我醒来,醒后还不忘骂一句“我操你妈”。我也记不清这是我多少次重复骂这句“我操你妈”了,至少一个梦一次吧。当然,一段时间我会骂
一句“他娘的”。有人说梦做多了就记不清了。我自认为我将永远地记住这个梦,因为今天我骂完“我操你妈”后,又自作主张地多加了句“他娘的”。
梦中,所有的人都围绕着我过她们幸福的生活,贪婪地向别人展示自己生活的美好。她们手拉手,嘻笑打闹着,吃吃喝喝。我孤身一人,彳亍地搜寻着洞口,意图冲破这既拥挤又使人作呕的人墙。结果可想而知,离洞口只有一步之遥的我始终在洞口边上冲地永远只有一步之遥。
我能明显地感觉到我自己的心跳和呼吸。紧张吗?不是,习惯使然。洗把脸,该走了。
离开那所房子,我习惯性的穿上西装去机场接一个朋友,他也许还没到。我在四处张望着。突然,还是不由自主地将眼神遇到了她的外表与活动。我不敢相认,她戴着黑色的口罩,短发齐耳,刚好紧贴脖子上肌肤。一身红色的裙子显得她冷酷又温柔。举止投足间我再一次温习了什么叫不羁与自由。只不过那个女人还是停留在了柴米油盐上,不信?熟悉地拍打着正梦吮中的婴儿即佐证。
“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离最幸福只差一步之遥。”
“那真好,恭喜你。不过,我操你妈!”
以上对白其实是我幻想的,生怕小说会变得面目全非。其实也无所谓,毕竟我和我的生活早已是面目全非。
要是二十年前我坚决不可能这么想。“文化大革命”的结束只会给我带来更加自由的春天。
人,转瞬即逝,目光如炬也不可及。这使我不得不相信梦中梦的存在,以为还在那个洞口还没出来。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还做了一个梦,二十多年了,没有苏醒。
我愿意把这一切都解释为梦的存在。起点当然是从我的高中开始。上课的情形至今我难以清晰地诉说。那时的高中毅然不似今日,那个年月,任性大胆的我们朝着自由的方向走去,街道永远比学校熟悉。
那天我又没去上学。不过我也并没有和任何人厮混在一起。这些已是无法吸引我的心。一个至今无法修复的想法很危险地朝我走来。那一天,我去了酒吧。
你知道,酒吧在当时仅是屈指可数的存在。
独立喝酒这种事是我第一次做。史家两兄弟偷偷把他们爹的酒拿出来才是我的第一次。就这一次,也就够了,因为我遇见了她。
“你也一个人喝酒?”“管你什么事,小屁孩。”“你再骂!揍你是轻的!”她笑了。我也不知是何缘由。
“小孩子不要打架!”“要你管!你不就是个女人,我随时随地就可以上了你!”她仍呵呵呵的笑着,仿佛与她并不相关。
我攥起了我的拳头以警告她不要藐视我。接着,我跟她讲述了我自认为的光辉事迹。
还没等我开口,她顺手在上衣的右口袋中拿出一盒烟,轻蔑地问我:“小家伙,抽烟吗?”“抽,为什么不抽?”
相互吞云吐雾的感觉真的很奇妙,仿佛过着与世间毫不相干的日子,可是,我就喜欢世俗的日子,我能打架,能抽烟,也能喝酒。
我吐了一口烟雾,跟她说上周末在西单时候的事情。那次我和兄弟们跟另一堆混子打架时招惹到了警察。在她睁大嘴巴的同时,我云淡风轻地对她说我一点事都没有,我跑得快。
她笑了,好像是不相信的模样。我高声对她说:“下次我带你去打架!”
她点了点头。
不假思索,我问”你家在哪?我去找你?”“你这么小就这样随便?”我看见了她,面无表情
“所以你给不给?”我好执着。但执着是坚持自己三观的重要表现,毫无疑问,我在坚持着自己硕果仅存脆弱的三观。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就当告别。然后以目中无人地表情安静且高冷地离去。
我掐灭了烟头,喝了一大口酒,朝她离去地方向大声地骂了一句:“操,傻B东西。”也不知是不是她听见了我肆无忌惮地叫骂,突然扭头回来,俯下身子跟我说:“小屁孩,希望你这是最后一次这样对待外面的女人。走吧,送我回去。”
我咽下去了刚刚又吞下的一口酒,眼神直盯着她看。我忽然发现她的胸比我见过的任何女人都大,胸前还俨然刻着清晰异常的图案。
当我还在思索着这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我已经跟她回到了家。仅到了楼下的距离就让我害羞无比,我以我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跑回了家,当然,我记住了路。
回家的夜晚,躺在床上的我辗转难眠,就像一个放在手边的宝物不翼而飞一般,我知道它不属于我,却比失去任何拥有的东西都难受,这也许是贪心使然。我承认,贪心是进步往前的源源不断地动力,为了更好的往前,我很需要更多的贪心。
闭眼前,我用力的呼吸一下周遭地空气,想极力地保留住她身上的体香,以证明我曾经对她的拥有,这才满意地睡下。
第二天下午,我用了我伪装出地轻松步伐来到了她的家,来到了她的卧房。“小屁孩,又逃课了?”“很意外吗?”“不意外,否则就不是你了?”“那你是谁?”
我在心中用力地记住了她的名字“杨子俊”,我佯装在地上吐了口痰,“呵,男人名字!”
“我是个典型的女人。”
我看了一眼她外包睡衣的身体。
她的床头有一个木柜,还有一个平常人家里常有的圆镜。在这之中夹着一个她的照片,那是她在海边时拍的,我知道,那是游泳时穿的内衣。
她的照片和身体一样,我是说,她的那里还是那么大。于是,我大胆的问她你的胸为什么大?她反而问我不喜欢吗?我说没见过,所以没法称得上喜欢或者不喜欢。
“还有一件事。”我突然离她又近了一步,近到我仅距离她一步之遥。我用指头指着她胸前的那个图案,“这是什么?”“这是纹身,好看吗?”“好看,但是我还是没见过。”“那就当没见过吧,免得你再惹事。”
那不是我,我想。一听到惹事,我更加放肆,我伸出手来触摸到了那个图案,只可惜没能蹭掉。
我想让她也失去她曾经的拥有,显然,我失败了。
我心有不甘,她的笑意也戛然而止,就此收住。静默一阵,我听到了那句让我怒火的词汇“滚蛋”。不用思索,我肯定用我坚硬无比的拳头捶她大腿,顺口说了句:“我操你妈”。她笑了,问我小小年纪骂人的话会的不少,我说我还会骂“他娘的”“操,傻B东西”。她笑得更欢了,我们累了,于是,自然而然地躺在一张床上熟睡。
碰上了史家兄弟俩的我说我昨儿拍到一个好玩的女人,按史家兄弟和他爷爷的话来说那是个很好的娘们,也是我的娘们。我笑了,应和到没错,是我的娘们。
“唉,明儿个,北海公园,敢不敢?”“那有什么不敢,又不是中南海?”
在我们当时的眼中,中南海或许是难钻的角落。不是因为领导人 ,而是怕那些兵蛋子,据说他们是红卫兵的化身与延续。
我急匆匆地跑到杨子俊家,急于相约。
门没关,仿佛特意相留。卧房没人,只听得在厕所有水声。我毫无顾忌地打开厕所的门,看见了一滴滴水珠噼里啪啦的划过、洒过她的肌肤,那水珠好像可以来回在她身上穿过,连成了一条条滚动的线。厕所的蒸汽呼之欲出,仿佛一下子就要罩在我的脸颊。
她终于出来了,“女人真的是麻烦”,我冒出一个念头。我看见了她皮肤的纹理与颜色。“你原来不白啊”“谁说人都是白的”“不,我一直以为女人都是白的”。她又笑了,说我没有常识。“你来什么事?”我跟那个不白的女人说带你去北海公园,不花钱。“行,可是我要吃冰糕。”“贪得无厌,可是我喜欢。”我学会了。
回忆当时的场景,她应该是笑了,还说了句“你喜欢我也喜欢”。那一刻,我感觉我又找到了一个可以包容我任性,任我栖息的家。
她没失约,来到了北海。只记得那一天我们玩得很是开心。夜晚,我一如最初送她回家。充斥着星河的夜晚使人愉悦。“你喜欢我吗?”“那你亲我吧”。我一本正经的抱住她,离她越来越近,还有一步之遥嘴唇即可相遇。风声忽起,耳畔好似有人喊叫,我害怕引起什么人的突然出现,尤其是我们的父母。我后撤一步,冲她挥了挥手就跑开了。
连续三天,我都不敢再去找她。害怕再出什么事端,我也意识到了,平日里我惹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只想过段时间再迈出这一步。
直到我终于坚定信心找到她,我们默然相拥,互吻彼此。我本想按照我目前脑子里存在的印象来完成这本小说,以保留它的流畅、完整性。真实的情景我实在忘却是什么样的了,那就按我的印象来完成吧。
很遗憾,我没能完成那一步之遥。没错,我没能亲到她,甚至,也没能抱住她。我见到她时,她却跟我说前天,她有了男朋友。我夺路而逃。
路上钻出的想法我忘了,但我可以清醒的记得我说了句家破人亡。
这是我当时语文的最高水准了。
回到家中的床上,我全身虚弱,没有一丝气力,只觉得委屈,埋怨自己缺乏那一丝勇气。
那天夜里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何时睡去的,睡前胡思乱想了很久。想象着她们手拉手的样子,想象着她们一起吃饭时的样子,想象着她们亲吻拥抱时的样子…真恶心,真是令人作呕。
我无比失望,老老实实回到了学校里上课,不想去街上,那些情人只是牵手就足以让我作呕。
在学校的日子里,我想:人呐,在人成功的时候无论多么的荒诞不经总能找出诸多不靠谱的成功的根本原因,在人失败的时候无论多么的无解可击总能找出一条微不足道的纰漏变成失败的关键因素。
于是,我恨这个世界,更恨他,我在教室里写了一张又一张纸条—杨子俊男朋友是傻B,之后一张张撕掉。但是,我不恨她。
我以为是。
一直到后来我在街上遇到了她俩。她向我打了招呼。我,没理她,就和那个男的说了句:“我操你妈 ,真恶心”,就跑了。
第二次相遇,仅有她一个人。她说她们两个人分手了,她更热爱、追逐着繁星与自由。
正如你们所料,我又一次跟她回到了家。
而我,这一次总算敢于大胆的亲吻她。依然还有一步之遥时,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我突然愤怒地对她说你去洗你的嘴巴!
“为什么”她满脸疑惑。
“你知道为什么?我讨厌那个男人,恶心!”她无奈到真的去洗了嘴巴。我这才放心地与她亲吻。
就这样过了大致一个月,也许是我父母知道了,也许是她的父母。我也不知道。就这样,我结束了我的高中生涯,来到了部队。
我反抗了几天就同意了。毕竟,去部队没有什么不好的。解放全世界,解放全人类是我们人民解放军的必要责任。最好,在碰见一个类似于“珍宝岛”的战役,我简直成了一个英雄。
临行前,她告诉我等我回来,等我回家。
一连过了许多年,我回到北京,却没在那个地方找到她任何的蛛丝马迹。
在她家的门口,我又一次大骂道“大骗子,我操你妈”。还没回家,走在路上,我就后悔。
我终于明白,这就是报应。作为我最初不敢再近一步的报应,也作为我没为她坚持的报应。
也或许,我们家里,曾经有一辈,也有可能是我,丢弃了一个无比爱我们的女人吧。
我失落至极,从此以后再也没能寻找到理想中的另一半。
或许,因为她,我把理想彻底丢弃。
我不知怎样,也不知所云。
一时间,我忘却了身旁的一切。忽的感受到了肩膀上多了双温柔的手掌。脑子里呼啸而过的念头依旧是她。直到如今,我仍然不想去甚至不愿去相信她已经结了婚,哪怕让我相信她已经离了婚。这时,我才意识到那是个男人的手掌。
朋友如约而至。
晚上一起吃饭喝酒时他说他还有个任务就是给我介绍个相亲对象。
回到家中,我一个人躺在沙发上,想着即将见到的相亲对象,想着世界末日即将来临,我却束手无策,软弱无力地等候末日来临。
接着,我脱口而出,毫无缘故地骂了句:“我操你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