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兮看到顾畔的时候,她正陷在摇椅里,用她粉嫩的舌头绕着唇边意犹未尽的舔了一圈。百日誓师才过了没几天,她倒是在这奢侈的一天假期,享受得极致三月,阳光刺目,从头顶翠绿的缝隙投下一地明媚,颜兮却丝毫没发觉。只是盯着顾畔的笑靥,恍了神……
顾畔认真舔完嘴唇,抬头,发现颜兮融融的站在光影明灭的对街看着她,中间隔着一条马路。似乎突然意识到顾畔惊愕的目光,颜兮神色没变,不着痕迹的转移了目光,沿着街道走远了,留下怔怔的顾畔,和她手中已经悄悄融化,嘀嗒嘀嗒落在浅绿色百褶裙上的冰淇淋……
顾畔认识颜兮不过半个多学期,也仅限于认识,并没有多大交集。颜兮是上学期开学时候转来的学生。长的不出众,也不算平庸,五官俊朗分明,比年级里排的上号的帅哥少了凌厉,多了些温和,成绩中上游,平易近人,因此很快就能跟班里同学打成一片。
顾畔之所以会注意到颜兮,是因为他脖子上挂着的那枚青铜树叶型挂坠。没错,顾畔喜欢树叶,较之各色花朵,顾畔更钟情于各类树叶,喜欢它落叶归根的温婉。
不似花朵招摇,不似根系隐忍,不似躯干坚毅。在春秋冬夏的四季更替里,装扮自己,点染季节。在自己的身上,刻画了清晰的生命脉络。不卑微,不骄傲,不忘情,不烦恼。年复一年,顺应着命运的轮回,顺应着繁茂与凋零。从不伤春悲秋,从不感叹韶华易逝红颜易老。
那天的体育课,跟往常一样,列队点名,然后是惯例的热身运动。如果不是冬日的阳光太过和煦,如果不是顾畔错误的转体,也许她也不会发现,有那么一枚挂坠,居然轻而易举的吸引了她的注意。
当老师下达向右转体的口令时,唯有顾畔一人,无意识的向左转,然后看到了在暖阳下泛着微微青灰光的挂坠。挂坠随着颜兮的动作被甩出一个弧度,也就是那个弧度,划过了顾畔闪烁的明眸,也划过她沉寂的心底。
自那以后,顾畔开始不由自主的关注颜兮,确切的说,是关注那枚叶子型挂坠。
每天的早读课,颜兮都会把书本立起来挡住自己,然后趴在桌子上补眠,朗朗的读书声恰好容易催人入眠。衣服里面的挂坠,正好掉出来,在脖子下面摇摇摆摆。顾畔总会借着大家都在认真读书,而颜兮补眠的时间,偷偷打量叶型挂坠。
颜兮趴着累了,揉了揉发麻的手臂,换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恍惚间看到顾畔正盯着自己的挂坠出神,她显然没发觉颜兮已经醒了。颜兮看了一眼,闭上眼睛,继续睡觉。此后的很多次,颜兮都逮到顾畔偷看挂坠的样子,只是从未点破。彼此之间,相安无事。
时光在钟摆上晃来荡去,平静得惊不起半点涟漪。
在阳光晴好的课余时间,颜兮喜欢到教学楼后面的草坪晒太阳。
躺在草地上,干燥的冬季,让枯草和泥土的气息都淡的几乎闻不到。阳光却是极好的,柔柔的,绵绵的,均匀抹到肌肤上,妥贴自然,静谧安详。
颜兮把手臂放在额头上遮挡阳光,惬意的用手指摆弄挂坠,左边转一圈,右边转一圈,时间仿佛就此静止。
透过指缝,颜兮清楚的看到不远处的栏杆旁,顾畔靠着栏杆,仰望天空,偶尔偷偷往自己这边看上一眼,再迅速看向天空。神色有些慌张,又极力掩饰,双手握了栏杆,松开,再握,再松开。颜兮嘴角微微上翘,她隐藏的功夫实在是差的可以。
印象中,顾畔喜欢穿浅绿色的衣服。女生大都爱喜欢显得纯净的白色,神秘的黑色,温馨的紫色,或是鲜嫩的粉红色。在肃杀的冬季,那抹清新的浅绿,确成了最明丽的存在。
日子,过得整整齐齐,层层叠叠,一丝不苟。
高三的课业,繁重而充实。转眼就到百日誓师,最后一次家长会。校园里除了行色匆匆的学子外,还有行色各异的家长。班里只有顾畔和颜兮的家长没有来。誓师大会在学校大礼堂举行,学校领导在讲台上洋洋洒洒讲一两
小时都不用喝口水歇歇。领导讲得慷慨激昂,学生和家长听得信心百倍。与往常如临大敌的学子相比,顾畔和颜兮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显得格外突兀。颜兮用手支着下巴闭目养神,而顾畔,用手支着脑袋写信。
六月,如期而至。所谓的无声的战役,所谓的没有硝烟的战场,盛大的落下帷幕。那双扼住所有学子喉咙的无形的手,骤然松开。所有人,呆在原地大口大口喘息,惊愕自己终于绝地重生。
顾畔摆弄浅绿色百褶裙走出考场,看到颜兮一脸释然的从隔壁考场走出,胸前的挂坠闪着光芒……此时颜兮也正好看到那抹清新的浅绿,轻轻对顾畔点了点头……
毕业聚餐的第二天早上,顾畔收到一个大而重的包裹,寄信人和地址,不明。顾畔抱着包裹走进房间,把它放在窗台前的桌子上,倒了杯水,静静的喝了一半,然后开始拆包裹。随着顾畔拿开盒子的盖子的瞬间,一封封五颜六色的信,旧的新的,从盒子里哗啦啦的掉出来,仿佛在昭示某些尘封的心事。尽管有些信距离现在有些年头,可看着笔迹,依稀可以看出,那些是自己寄出的信件,而收信人无一例外的,都是欧君洛。
忽的,顾畔的心狠狠的痛起来。
三年,顾畔给君洛写信,写了整整三年,从高一,到高三。凭着两小无猜的交情,君洛也从未给过她一次回信,一次也没有。
心绪翻江倒海再被压抑到平静的时候,顾畔终于拿起信轻轻地拆开,一封封细读。伴随着信件的,还有各种小物件。易拉罐的拉环,一颗糖的包装纸,纸折的星星,失色的花瓣,还有大把大把的不同季节不同种类的树叶……咀嚼自己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顾畔已然泪流满面,只将往事,和着泪下咽。读到最后一封,顾畔终于释怀了。那些逝去的年岁,那些过往的青葱,那些浮沉的朝暮,都在前行以后,恍如隔世。
在所有信件中,有一封没有任何署名的信,里面只有一句话:春满洛城,拈花抹绿可是伊人?
顾畔不知道,自己的奶奶和君洛奶奶在君洛后院合种的桃树,在她奶奶去世,而她全家搬离那座城市之后,每一年都开花结果。颜兮不知道,顾畔曾经住在离他现在住的院子不远的小院,并且对他的院子无比熟悉。顾畔不知道,她搬离不久,君洛的奶奶去世,君洛全家也搬走了。她写的第一封信才到达君洛家的那天,君洛才刚离开,颜兮才刚到来。颜兮不知道,他的房子,装满了顾畔儿时的回忆。顾畔不知道,每年的三月,她奶奶忌日那天,爸爸妈妈都会去颜兮家后院看看那株桃树,而颜兮和她,都在各自的学校上课。顾畔和颜兮不知道,百日誓师大会那天,是顾畔奶奶的忌日,他们各自的父母没有来开家长会,那是因为,顾畔的父母要去颜兮家后院看桃花,颜兮的父母在家接待他们……
六月的下午,阳光热烈,知了叫得歇斯底里,顾畔陷在摇椅里,边舔手中的抹茶冰淇淋,边研究那没有署名的信。她忽的抬头,跟上次一样,颜兮静静站在马路对面明灭的光影里,阳光在他周围氤氲出一扇光圈,像极天使……顾畔一时看得恍惚。
只是跟上次不同,颜兮没有立即走开,而是穿过马路,向着顾畔走来,在她面前停下。顾畔只盯着颜兮的挂坠,欲言又止。
“那个,呃……那个……你可以把你的挂坠借给我看看吗?然后我请你吃冰淇淋!”
顾畔忐忑的看着颜兮,颜兮没有说话。
顾畔想了想,又连忙补充道:“你不给也没关系,我也可以请你吃冰淇淋!”
颜兮依旧没有说话。
她又想了想,觉得这样说也不好。于是再次说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而已,你认为不方便也没关系。真的!”说得一脸真诚。
颜兮看着她,又沉默了许久,伸手从脖子上把挂坠取下,放到顾畔手中。
捧着手中有点沉的挂坠,顾畔有些手足无措,兴奋的看了看挂坠,又看看颜兮,这才用手指轻轻抚摸叶型挂坠的纹路,一丝一毫,小心翼翼,无比虔诚的解读手心传来的信息。
触指而来的苍凉,仿佛自遥远的地方,风尘仆仆的,要赴一场穿越时光的约会。顾畔甚至觉得,她跟这挂坠,有着宿命的牵绊,有着神圣的指引,有着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
正值此时,正在此地,正于此身。
心底冒出这样的想法之后,手心的冰凉,骤然变得滚烫起来,几乎握不住。
这时,顾畔看到叶片的末端,有个搭扣。颜兮没有说话,静静看她。顾畔揭开搭扣,里面躺着一颗很小的红豆,还有一张浅绿色小纸条。摊开纸条,熟悉的笔迹,跃然纸上。
“未来注定曲折,我们该学会对幸福不那么苛刻。”
那颗红豆,是她当初给君洛的信中,随信寄去的。那一句话,是信中的最后一句。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今天看那些信其中一封的最后一句,似乎被人剪掉了。
顾畔想到那些石沉大海的信件,想到那些由来已久的疑惑,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沉默已久的颜兮,终于开口说话: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做我的绿叶,如果愿意,那些信,和那些回忆,请通通交给我保管。
早已过了耳朵听爱情的年纪,那么,就把爱情交给眼睛去读懂吧!
这样想着,顾畔看向颜兮,笑颜如花……
这个夏天,一个白衣少年,骑车载着身穿浅绿百褶裙的少女,穿过小城的大街小巷,欢声阵阵,飘向云霄。
两小才能无猜,青梅和竹马,只存在故去的童年时代。
有了百褶裙,夏天,再没有微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