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2022-06-07 12:58
其实他都听得见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合不合适，在没有经过别人的同意的情况下，把他不愿提起的事情写进来。我只是觉得，这世间，这种感情真的是令我们瞠目结舌的伟大与无畏。
我有一个高中同学，在所有认识他的人眼中，都觉得他是一个吊儿郎当，无所事事的男生，事实上，大多数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高一的时候，在班里都是老师抓的典型，逃课、不交作业、扰乱课堂纪律……几乎占据了所有坏学生的特征。这样的他还怎么能顺利地上高二呢，于是他主动又上了一年高一。本来比我高一届，就这样，他到了我们班，继续以前的种种作为。
时间的脚步从来没有停歇，高二，高三，很快我们毕业了。他那样度过了整个高中，本身也不是拥有超凡智商，所以高考结果可想而知。三本。
九月份，大学陆陆续续地开学了。他也带着行李去上学了。只是在军训期间，他总是在向我抱怨，大学的生活跟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差别实在太大，交着那么贵的学费，在一个完全没有学风可言的学校里度过四年实在是浪费时间。刚开始，我也在劝着他，说学习是自己的事情，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他嘴上说着，嗯。领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大概过了一个星期，他打电话给我说，我复读去了。当时我着实吃惊了一把，整个高中这样过来的同学，居然做了重头再来的决定。我问道，你家里的人都怎么说。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爸去帮我办退学手续的时候哭了，被我气哭了。
在他刚回去复读的那段时间里，跟他爸爸一直处于冷战的状态，父子俩几乎不互通电话，偶尔跟妈妈打电话的时候，说起爸爸的时候，也是沉默，总之好像父子俩几乎没有共同语言了。他说他爸的脾气很暴，与其总是惹他生气，还不如直接不去联系。
回去复读的他真的改变了许多。开始刻意地改变自己的学习态度，对学习真的有空前的热情。他说，家里所有人都不看好我，我都不愿意回去面对他们。或许就是这种想要证明自己的想法，逼着他拿出自己十二分的努力去完成自己的目标。
这期间他跟爸爸的关系仍旧不好。或许男孩子对于这种父子关系本来就没有太大的热情，要不然为什么有那么多父子关系糟糕的例子。
今年上半年是高四的下半学期，眼看着里高考越来越近。作为同学，我也一直都是鼓励着他，给他提一些减轻焦虑的建议。在大概五月中旬，有一天他忽然打电话给我说他爸在工作的时候出事了，从货车上摔了下来！整个家都乱成一团，家人都去北京看他爸爸了，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把真实情况告诉即将高考的他。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爸爸的声音了……还知道的就是从姐姐的空间动态里知道，姐姐现在的愿望就是全家一起拍一张全家福。
我想任何一个人都能理解他当时的心情，一边是为之奋斗很久的高考，人生的转折点。一边是生自己养自己的父亲。家里所有人都保守着秘密，就是为了让他安心高考，所以又不能辜负家人的期望，也要对自己有一个交代。于是他忍着终于到了高考。
6月8号上午，他打电话跟我说：”你明白自己的付出终于有了收获的感觉吗，理综我做的很满意！我现在几乎要哭出来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电话里我能听出他略微颤抖的声音。我想那个时候，他激动的不仅仅是自己交了一份令自己满意的试卷，他也快知道自己爸爸的情况了。
我认为，他爸爸的情况可能不是很乐观，可是毕竟在首都，那里医疗条件那么好，一定还有希望。我也是这样一直劝着他。
可是过了好几天，我都没有收到他任何消息，我开始有一些预感。
终于，他给我打了电话，接完电话的我也泪流满面了。
“我一直以为我爸在北京，家人也在北京照顾他。可是高考完那天晚上，爷爷告诉我，回老家看看你爸吧。然后我就回了老家，看到我爸的那一刻我就崩溃了。他是被医生劝回来的，医院都不愿意让他继续治疗了。他躺在那里，已经是一个植物人了，浑身插满了管子。左边的颅骨已经被拿掉了。进食也要依靠一个插进胃里的管子。由于没有知觉躺了太久，后背应经开始腐烂了，有一种刺鼻的味道。我妈帮我爸吸痰的时候，是我爸唯一有表情的时候，那表情痛苦的让我崩溃。”
“在我没有回来之前，爸爸一直是闭着眼睛，可是我回来的时候，爸爸吧眼睛睁开了，可是睁开又闭不上，一天到晚白天夜里，他就那样睁着眼睛。“他哽咽了。“之前一直跟他吵架，可是现在我多么想叫他开口说一句话，还没有真正地享一天福，我就没有机会尽孝了。回来这么多天，整天看见的就是流泪的妈妈和偷偷抹眼泪的爷爷。一个是失去伴侣的痛苦，一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残酷。我知道我不能倒下，我每天晚上睡不着觉，我就在爸爸床前跟他说话，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得见，但是我一定要说。真的痛恨以前的自己……”
后来我知道，他们全家都在挣扎着做一个痛苦的决定，就是要不要拔他爸进食的管子。亲戚朋友都在说，这都没有希望了，活着也是活受罪。因为天气原因还有长期不能动，他爸后背腐烂的越来越多，创口换药的时候，那种味道已经让人作呕了。可是，哪会有人舍得做这个决定。
有一天他说，他妈松口了，亲戚朋友已经在往老家赶了。
我不知道，他会以怎样的心情去接受这个决定。未过知命的父亲，还没有亲眼看到儿子走进大学，对了，他今年考的很好，对于他来说，今年考上了二本。没有看见子女组建家庭，刚刚陪伴母亲走了人生的一半，丢下自己老父亲先离开，这是多么大的遗憾。
没过几天，我得知，他父亲离开了人世。进食的管子被拔了。
“我终于懂了我爸。我摸着我爸没有了心跳。你知道么，我爸一直都可以听得见。拔完管子的那天下午，亲戚都在，跟他说话，他流了一下午眼泪。拔完管子的第二天晚上，我姐从嘴喂我爸喝牛奶，我爸喝的时候，我说姐你别喂了，然后我爸就再也不肯喝了。而且那个残忍的决定是我做的，医生来的时候，问了一句，管子拔不拔，在场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我说，拔。”
既然他爸爸在拔完管子的时候还能听见别人说话，还能有感情，那就是之前跟他说过的话他都听得到。同时也证明，他爸还能感觉到病痛，在身体都已经出现腐烂还能坚持那么久，那该是怎样的一种信念支撑他从高考前两个月一直到现在，他在等儿子回来，更舍不得走。那么，在听见自己的亲生儿子说出“拔”的时候，这位父亲又该是怎样的心情。也不能说这个儿子残忍吧，这个决定有些残忍，可是……任何一个人外人都不能对此评论什么。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时间带走了身边的人，留下的只有道不完的来不及。好好珍惜眼前人吧，不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把你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不要让它变成无数声的叹息，在他们还在身边的时候说出来，他们会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