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旅社很小,70来平方米堆满杂物的房子里摆了几张床而已。
来住店的都是些从乡下来的年龄较大的底层人士,有算命先生、锣鼓匠,还有随着季节卖时令蔬菜或卖鸡鸭蛋的小贩。由于价钱便宜,旅社经常爆满,母亲不得不蜷缩到沙发上凑合着过夜。
母亲的旅社便宜到什么程度呢,这样说吧,面条涨到五元钱一碗,红薯涨到一元二一斤,母亲好酒好菜招待着,吃住一天只收人家十元钱,要是光住不吃,一天三元。
姐姐、我、小妹都怄得不行,也气得不行,老娘是不是老昏了老傻了啊!“你七十多岁的人了,还陪着笑脸做赔本的买卖。我们按月给你寄钱,根本不缺钱花啊。”妹妹远嫁他乡,我和姐姐也常年在外面,打电话劝了好多回,甚至要花钱给母亲请个保姆,都被她一口拒绝了。
我们姐妹几个很少在一起过年,去年年前,我们几个商量好,说什么今年也要回家一起过,一来团聚团聚,二来当面劝劝母亲,别再做那亏本生意了。
我们三家人从四面八方聚齐,十多口子人挤在一起,母亲乐得合不拢嘴。更让我们高兴的是,母亲说再也不开旅社了,累了,想休息了。
我们在母亲那里住了十来天,走的时候一再叮嘱母亲,要保重好身体,差钱跟我们说一声就是。母亲把我们送到门外,眼巴巴地看着我们离去,突然她大叫:“你们别忙走,等等!”我们回过头去,还以为她老人家要给我们什么礼物呢。母亲把脸一横:“你们还没给住店的钱呢!”
什么,还要给钱?
大伙儿都感到不可思议,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在家里住几晚还要收钱?老娘啊老娘,亏你开得了口哦。
姐夫从兜里抽出一百元,朝母亲手里一塞:“这是我们家的一百元,不用找了。”
“不够!要给钱,你们每家得拿一千元!”
本来我和姐姐碍于面子没有声张,这下脸上都挂不住了,人家住一晚给三元就可以了,你竟然要收我们一千?
我们各自掏出十张百元大钞往母亲面前一扔,气呼呼地往小院外走去。走出小院,我偷偷往后看了一眼,发现母亲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追过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闺女们小子们,钱我不要,钱我不要啦,你们都别忙走哇!”
母亲说着,手里的拐杖不停地颤抖。我赶紧跑过去搀住母亲,发现她的眼里有浑浊的液体在流淌。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一句古话:父母在,不远游。
回到家的第二天,我分别打电话给姐姐和妹妹,我问:“母亲开旅社,难道真是为了做亏本生意?她收我们高额店钱,当真是在敲诈、刁难我们吗?”好一阵子过去了,电话那头静悄悄的,她们谁也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