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看到生长于山崖峭壁上的松树,我就会想起母亲,也许因为,她的性格里,有与这孤傲植物相类似的东西,令我敬畏,也令我景仰!
打我记事起,母亲在我印象中就没有多少性别符号。在外,她像男人一样耕种劳作,回家则缝缝补补、洗洗涮涮。
当我们兄弟几个渐渐长大,母亲就开始琢磨着给我们盖房娶媳妇了。可是,父亲是个“药罐子”,家里根本没有攒下积蓄。母亲盘算来盘算去,其它的都好置办,唯有打地基的石头最头疼。别人家都是花钱雇人采石,用车运回。母亲掏不起这个钱。
那年冬天,母亲买了条烟,送给村里几个会开山放炮的人,让他们在村东的石头山上放了几炮,大大小小的石头就炸了一地。母亲和姐姐天天带着钢钎,推着小车,将石头一块一块推回来。那个寒冷的冬天,无论刮风下雪,总有两个瘦小的身影,一个推车,一个拉车,艰难行走在进出村子的小路上。
母亲身穿的一件厚厚棉袄,被石头磨得多处露着棉花,打着花花绿绿的补丁,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放了寒假,我坚持要去帮忙,母亲不让,说:“别担心娘,娘累不垮,你好好学习吧,你出息了,娘就少造一座房子。”
一个冬天的劳作,母亲累瘦了一圈,硬是采够了造一座房子的石料。第二年秋天,三间新房落成了。上梁那天,母亲买了一挂长长的鞭炮。当大红炮仗在房梁上炸响,母亲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舒心自豪的微笑。
后来,我真的出息,走出村子,到了城里工作。我刚结婚那年,本就多病的父亲又添新病。父亲那年一直发烧,打什么针都不管用,烧一直不退,到县里医院检查,也不能定性。东拼西凑了点钱来到市里医院,确诊了:结核性胸透漏。医生建议手术,手术费一万多。
昂贵的医药费没有吓倒母亲,母亲听说后,就说了一个字“治”!于是,又是投亲告友,又是东凑西借。钱筹措到一半后,母亲就让我先去给父亲做手术。
手术很成功,父亲的身体也开始一天天好转。同病室的病友都说应该让母亲来陪陪父亲。我征求父亲的意见,父亲说你娘不会来的。
几天后我回到老家,问母亲愿不愿去医院。母亲说:“手术成功我就放心了,我还是多干活挣点钱还账吧,不能让你们承担太多的饥荒。”我这才知道,母亲为了多挣几十块钱,到石料场像男人一样去搬石头了。看来,父亲真的太了解母亲了。
一个月后,父亲出院了。那天,母亲没去干活,特地在家炖了一只鸡。当父亲看到母亲黑瘦的身体,眼泪流下来,说:“真不该为我手术啊!”
母亲嗔怪道:“说什么呢!你在,天就在,你不在了,我的天就塌了。”
说也怪,自从父亲手术后,身体竟逐渐硬朗起来,还能帮着家里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母亲很高兴,日子过得更加有劲,没过几年,拉下的饥荒就全部还上。
近几年,家乡蒙山大搞旅游开发,还在顶峰打造了世界罕见的寿星巨雕,引来天南地北的游人,络绎不绝前来拜谒。
有一天,我也带母亲去拜寿。行至鹰窝峰时,母亲看到峰顶的那棵松树不走了,说:“娘不想去拜寿,娘想拜这棵树,这棵树一定有神!”母亲说着,竟跪下来,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我知道母亲说的“神”是什么,那是树的精神,那是树的风格,那是树的灵魂。
刹那间,我感觉那棵树在母亲的跪拜中,突然高大起来,高大成母亲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