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次跟湘游“国立师范”时,湘触景说到了父亲的故事,其中一段说到穿钉鞋的事,我们都沉默了好一会。父亲那个年代,没有现在各式各样舒适的鞋,就连父亲的第一双新布鞋,也是校长见到父亲的钉鞋后送的。当时对于一个乡下穷学生来说,鞋子是宝贵的东西,尤其父亲是那么节俭懂事的人,第一次得到校长赠鞋,爱惜得不得了,一直不知道怎么感恩,就对党忠诚了一生。
其实,在我的印记里,父亲的鞋依然是钉鞋和草鞋,只不过由原来的杉树皮改成了轮胎底和稻草做的鞋。注意到父亲的鞋,那还是我七岁那年夏夜,跟小伙伴们在月亮底下的晒谷坪跳累了,不知谁说了我手指月亮要被嫦娥割耳朵,一惊慌就想回家问父亲。那时我家在官坊,家的位置高于整个坊内,要上长长的石阶梯,由于路旁树影婆娑,一脚踩到卧在石阶下的土蛇,吓得连滚带爬,哪知一迈门槛,再次踩到蛇一样的东西,大喊一声:蛇。整个人吓晕了。在迷蒙中听父亲喊:踩到的是我的鞋。是草鞋,不是蛇。好多年后我都做梦踩蛇,却踩的是父亲的草鞋。从那以后,父亲的鞋再也不脱在门槛下,也极少见到钉鞋和草鞋摆在家里,常见父亲乐呵呵地提着解放鞋,赤脚踩在泥土里。
左邻右舍、亲朋好友见了,总说要开开眼界,看看解放鞋的宝贵处,父亲就不自然地交换下手,不情愿地坐到水塘边,穿上鞋,笑眯眯地说:也不晓得这鞋能陪我走多远的路。确实,每一双鞋都不会穿很多年,我们爱惜它,它就陪伴得久一些,感情在路上就少一点磕碰。那会儿我真想给父亲说:长大了我要给您做很多双布鞋。
后来我真的长大了,要去外乡读书。出发前夜,父亲捏捏我脚丫子,从他好多年都不用的书柜里拿出了一双用旧报纸包的布鞋,我惊喜地问:谁做的?父亲说是母亲做的,要送给我穿,我怎么能穿呢,我早就偷偷翻开看过了,那是父亲买给母亲的礼物,母亲舍不得穿,现在,父亲竟然拿了要给我穿,怎么可以呢?于是说,父亲,我喜欢穿解放鞋。
到了学校才知道同学们都不穿解放鞋了,就由同学拉到鞋店里买了一双物美价廉的运动鞋。每回我坐在桌前写信回去,就会不自觉地提到鞋子的事,有时还写到:父亲,等我有工作了就给您买一双皮鞋。父亲以前做过老师,写回信从不提鞋子的事,只问学习上的问题。我知道父亲心中一定有一双中意的鞋子,只是不愿说罢了。
几年过去,我不知道父亲身体欠佳,一直以为硬朗的父亲很健康,就极少回家,一是怕回家坐车花费得多,再一个认为自己做事不方便回去,就跑到皮鞋店定制了一双鞋寄回去,不过 总比父亲的解放鞋要美观得多。
那时2000年在茶乡,人均收入也不是很高,再说我在外,平日不够节俭,04年深秋,哥突然打电话来说父亲病重,要我无论如何赶回家见面。由于路远,舟车不便,我于两天后赶回家,只为见父亲,我把新买的礼物献上。没想父亲病重,这份锥心的痛,实在百身莫赎,古话说得好,家有父母在,应尽孝。而我远在他乡,仁孝不能两全,实属不孝之女。哥说父亲挂念我,却隐瞒了病情,父之爱,昊天罔极。十年来,每想起,泪盈眶,如果那时我懂得父之爱,应注重平时的勤俭节约,懂得孝道,不远行。父母的恩情,永远不能报答,唯有在今后的岁月脚踏实地的为人为事。
含泪整理遗物时,才发现我每年买给父亲的鞋子,他都没有舍得穿,仍然穿的是那一双双的钉鞋、草鞋、解放鞋。或许父亲并不知道要离世,或许并不愿意女儿多花钱买鞋吧? 又或许在等待我回家时要穿给儿女看?没有了父亲的日子,神思很恍惚,家里还有两个女儿没成家,父亲却带着无限挂念离世了。
许久,我抹去泪水,拿出那一双双崭新的鞋子烧在父亲的坟头。我发誓,今后一定不得讲究脚面,要像父亲一样稳稳地做一个厚实人。但是我们还是违背了父亲的遗愿,没了铁饭碗, 投身市场,才知道这里面有无尽的酸楚,才体会到父母为子女的良苦用心。
每每逛商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去看那些花花绿绿的鞋子,因为父亲的鞋子不在里面,不过挂念总是在里面闪现。
前次我去边城,在茶峒街上看到店面上挂有一双双草鞋,忍不住前去摩挲一回,原来小时候我踩的草鞋并不美观,但它结实,在青石路上走得稳当当的,我买了一双挂在客厅的墙壁上,很多朋友见了称不绝口。其实,我记住的不仅仅是回忆,更多的是父母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