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飕飕凉风钻过纱窗,潜入卧室。我从梦中醒来,感觉身上透骨的凉。原来,盖我身上的这床轻柔的蚕丝被,已不胜晚凉风的侵袭。我决定换上一床棉被,一床厚实温暖的棉被。虽然它经历岁月的洗礼,光华尽褪,但一直母亲般温暖着我。
1992年,我在弥中读书。那时,我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影迷。只要附近的哪个村子放映露天电影,在众多赶场的人群中,总有我矮小的身影。
那一年的那一个深秋之夜。
学校东边的袁庄放映电影,据说是《陈真传》,那是我企盼已久的武打片。我同室友们商定,晚自习老师点名后,一同前往观看。那晚的夜色,墨一般的黑,还弥漫着轻纱般的雾。我们循着声音,像一群晕头的苍蝇,跌跌撞撞奔赴袁庄。
《陈真传》的精彩果然名不虚传,我们被陈真那盖世的武功和炽烈的爱国情怀深深地感动着,以致在回家的路上,还摩拳擦掌热血沸腾。
我们来到宿舍,发现门被打开,屋内一片狼藉----有人趁虚而入洗劫了我们 。母亲千辛万苦为我缝制的那床厚实的新棉被,已经不翼而飞了。我懵了,那兴奋劲儿,立马荡然无存。泪水夺眶而出……
周末回家。老远,我就见门前那块曾经给我带来温暖的棉田里,母亲正佝偻着身影,挎着竹篮,不停地忙碌着。我忐忑来到母亲身旁,唯唯诺诺,欲言又止,一时不知该如何向母亲诉说被子的事。
母亲好像看出了我的异样,温和地诱导我说出心事。我分明看到,母亲那沧桑的面庞,露出些许怒色,我从没看过的怒色。她吃力地直起腰杆,张开布满老茧的手掌,高高扬起,这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情。我闭上眼睛,等待着母亲疾风骤雨的惩罚。我深深地理解母亲,她是恨铁不成钢啊。母亲曾无数次告诫我,努力学习,跳出农门。然而,母亲的手,始终也没有落到我的身上。我睁开眼睛,只见母扬起的手臂,始终没有落下,依旧停在我的头顶,雕塑一般,我以为这是世上最美的雕塑了。
母亲的眼里噙着泪花。也许是心疼那床被子,也许是对我失望至极,也许是她今年计划的落空。对于今年的棉花,母亲是有计划的,为我缝制一床被子,一家人每人一套棉服……
天色渐晚,母亲的手仍然在棉朵和竹篮间穿梭着。那晚,母亲摘了几篮棉桃,我不清楚。只记得棉桃堆在院子的芦苇席上,像一座白绿相间的小山。那晚,母亲不顾一天的劳累,挑一盏明德,坐在“小山”旁,从棉朵上,撕出雪白的籽棉,捏掉粘附在上面星星点点的草叶,神情专注而虔诚。那晚,鸡鸣三遍,我从睡梦中醒来,只见母亲扔披着那露出猪油般的棉絮色泽尽褪的棉袄,坐在灯下,熟练地撕着捏着……
翌日,母亲把籽棉摊在阳光下凉晒,并不时抖动,用柔软的柳条不停地抽打。随着柳条的舞动,母亲的面前就出现一道道有优美的白弧,那籽棉也就逐渐蓬松起来。
在我周一上学的时候,一床紫褐色花纹的新棉被呈现在我的面前。
那个冬天,我感觉特别温暖。
此后,我不再跟随别人赶场子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