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牙齿算不算受之父母?我想应该算。当一个新生命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父母把本该孩子拥有的东西都会交给的,只不过迟早罢了。在孩子遗传基因里,父母都提前预备着呢,包括牙齿。它几乎伴随人的一生,让其尝尽生活的各种滋味——酸甜苦辣。
牙齿开始生长,是在婴幼儿时期,这是生命的起始阶段;牙齿掉而复生,也即换牙,是生命旺盛的童年、少年时期。经历了青年、壮年,生命之树蓬蓬勃勃。以后的年月里,牙齿陆续掉了,不再长了,生命之树不再枝繁叶茂了,人也渐渐地衰老了。
母亲的生命之树是提前衰老的。她在32岁时便掉了第一颗无法再长的牙,以后满嘴的牙便像秋风扫落叶般地凋零了,回想起来,那是一种何等凄凉的情景啊!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后期,中国经济还相当落后,农民主要的家庭收入主要靠养猪。但养猪数量并不是太多,一般一个家庭不过养一两头而已。想想看,那时刚刚实行土地承包制,农民才勉强解决了温饱问题,哪有多余的粮食用于养猪?养猪的饲料多半是涮锅水掺上米糠、麸皮和野菜什么的,算是粗放式饲养。所以生猪出栏得大半年左右。而且那时养猪大都是圈养,不仅如此,还要将猪脖子上套上绳,拴在圈内木桩上。不然的话,饿得近乎发狂的猪一旦拱开圈门,窜进谁家菜园或庄稼地里,麻烦可就大了。
有一次我家一头猪不知怎地就拱出猪圈,挣脱了拴它的木桩。母亲及时发现了,慌忙将猪往回拽,想将它重新拴在木桩上。可是绳头打了个死结,怎么也解不开。情急之下母亲就用牙咬,想咬开那脏兮兮、臭烘烘的绳结。谁知躁动的猪用力一挣,硬是将母亲的一颗门牙拽掉了。顿时,母亲的嘴里鲜血喷涌。我无法想象,当时的母亲忍受着怎样的撕心裂肺的疼痛。这还不算,连嘴里其它牙齿都带松动了。现在我常常后悔地想,如果当初母亲到医院看一看,采取有效的保护措施,将松动的牙齿固定一下,吃点药,消消炎,挂点吊水什么的,也不至于出现后来的惨状。
以后的十几年里,母亲的牙齿陆续掉得差不多了。最后两颗是去医院拔掉的。母亲告诉我,拔牙的时候,因为晕血休克了两个多小时。她拔牙回来,一直在灶上忙活着,我在灶下烧火,抬头一看,母亲整个嘴全都瘪下去了。她才四十多岁,突然间老得像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老得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出了。我惊得目瞪口呆,她正当中年,怎么老得如此之快,实在让我无法接受。我偷偷躲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屋角抱头痛哭了一场。
不久我带母亲到县城镶了一口假牙。一开始母亲不肯,说是人的身体里怎能掺假。其实她是舍不得花钱。我说,你才四十几岁,没有了牙,以后生活怎么办?母亲犹豫了一会儿,想了想,也就依了我。
如果说母亲掉牙让我心酸,让我心痛,而女儿掉牙则让我感到欣慰。
一天我下班回家,五岁的女儿哇哇大哭跑了过来,真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架势。原来她的一颗牙齿光荣下岗了,流了几滴血,吓得她好像世界末日到来似的。我告诉她,小孩掉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说明发育正常。新陈代谢是自然规律,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也许我的一番道理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有点高深了,她一脸疑惑地问我,什么是新陈代谢?我告诉她,等你长大就知道了。我为女儿珍藏着这颗乳牙,为她留下一段甜蜜的成长记忆,也许这段记忆,值得永远珍惜与回味。
然而,去年我掉了一颗牙,着实让我觉得有点突然,有些凄然,有些惶然而不知所措。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一颗掺在米饭里的砂石不知怎的卡在我右边的牙槽里,猝不及防,只听“咔嚓”一声,牙齿顺着凹槽从里到外裂成整齐的两半,血流如注,疼得我直想撞墙。从此以后,这颗牙便松动了。本来我想过些时日消了炎,到医院修复一下,谁知这颗受伤的牙不争气,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掉了,让我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把这颗牙捏在手里,反复端详着,像是欣赏一件价值不菲的宝物。事实上,它对我来说确实弥足珍贵,它伴随我四十多年,吃了一些苦,也尝到了许多甜,比起母亲的牙也算是幸运多了。
我想,得赶紧镶上一颗牙,弥补一下算不上缺憾的缺憾,毕竟我还算年轻,趁着年轻好多东西得好好珍惜才是。
作者简介
李龙,男,1966年生,安徽省霍邱县人,大学文化,1986年参加工作,长期从事语文教学、教研和文学创作,发表各类文学作品数百篇,著有诗集《诗意地生活》(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系安徽省诗词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