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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同我在康定生活的那几年

婀娜的春天
发表于 2022-06-11 07:51

康定,是一座爱城。在康定这座城市,我学会了爱并让我的母亲感受到了爱。我和我的母亲终于相爱了。

童年记忆中的母亲

母亲,既是母亲,又是“父亲”。母亲是我的爱,也是我的抗争。

一出生,我就在“阶级斗争”的漩涡中。通常,媳妇与婆婆是天敌。更何况,母亲面对的是一位从民国走过来的婆婆。当母亲还是新媳妇时,她的婆婆即我的奶奶与母亲几次交锋后,交出了钱柜钥匙。从此,母亲在她的新家里站稳了脚跟,占据了上风。然而,随着我的出生,已经吃斋念佛不管家事的奶奶与母亲再起冲突。

对我,奶奶有着特殊的情感:我出生后,她摆下香案,向神请了我的名字。这是奶奶在她的孙子孙女中唯一做过的事。奶奶对我溺爱到不能听见我的哭声。但凡我哭了,母亲就会挨骂。她认为母亲没把我照顾好。奶奶倾其所能地爱着我。当年幼的我哭泣时,贫穷得只有一副干瘪奶子的奶奶将她早已断奶的奶子塞进我的嘴里,让我享一时的口感之福,丝毫不顾我已冒出的牙齿会咬破她的奶头;当年幼的我想到父母劳动的地边玩耍而不愿走路时,奶奶将我用背篼背了,从家里走几十米远的路把我送到父母身边,那是她最后一次背孩子。当奶奶听见我在背篼里喊将我放下时,她发现,年老的自己已糊涂到不知孩子头下脚上地倒栽在背篼里。从那后,奶奶再也没有背过她的任何一个孙子。我出生时,奶奶年事已高,带小孩已极为困难,她将她在尘世间剩下的能量都给了我。

不幸的是,奶奶对我的爱,却在有意、无意间挑战了母亲对孩子的权威。甚至,奶奶自己都不知道,潜意识里,她将对我的爱化成了折磨母亲的武器。时常为了我,奶奶将母亲骂哭。无辜的我,无意间站到了与母亲对立的行列。

在奶奶的庇护下,受趋利避害本能的驱使,我学会了与母亲周旋。但凡做错事,母亲要教训时,我会跑到奶奶身后,或者哭得很大声,这样奶奶就会训斥母亲,我就免去了皮肉之苦。当时,母亲的委屈,我并不知道。因为,我只是个孩子。我满心、满眼的世界仅是快乐。我不要挨打。因为不要承受挨打的疼痛,我开始与母亲对立。

母亲对我的情感日益复杂。我是母亲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然而,我却又是她委屈、痛苦的由头。每当因我而挨骂时,母亲对我就爱怨交织了。母亲不敢反抗奶奶,她只有将对奶奶的所有埋怨转移到我的身上。母亲不想委屈地活着。她认为只要我不听奶奶的话,转而乖乖听她的话,奶奶就找不到岔子了。母亲觉得必须驯服我。因为,我不像是她的女儿了,不仅给她招来痛苦,还不服从她的教训。

母亲开始行动,意图驯服我。

一个冬天,奶奶外出。家里只有母亲、父亲及我。一天,父亲也不在家。那天,我外出玩耍,回家却推不开门。门被紧紧锁住了。进不了屋,我爬上门前一棵已没有树叶的桃树,高喊着“阿妈、阿妈……”。我知道,我的声音母亲一定听得见,她会很快回家开门。然而,将近半个小时,没有回音。我开始感到不安。但是,我知道,母亲一定就在附近哪一家的火塘边。又继续喊,“阿妈、阿妈……”。如是,又过了将近半个小时,依然没有回音。对母亲的怒意渐渐从心底升起,我不再喊“阿妈”。在桃树上,喊着母亲的名字,“李明英、李明英……”。我想母亲这下一定听得很清楚了。可是,村庄依然寂静。寒风中,我挂在桃树上,荡来荡去,看着乌鸦“呱呱”叫着回巢,看着火烧云渐渐暗淡,看着一根根光秃秃的树枝,看着冬天原来是这个样子。寒风中,我紧一声慢一声地喊着,“阿妈、李明英、明英娃儿……”。我把母亲的乳名一起捎上了。我已在造反了。叫大人的小名,在母亲的家教里意味着以下犯上。

天快黑时,母亲终于回家了。我问她,“嘿,你咋没听到我喊你呢”。看着寒风中挨冻的我,母亲脸上带着胜利后狡黠的笑容,“听到啦,我故意的。今后,你听我话不哇”。母亲的回答,让我沉默了。为了让我听话,母亲竟用了卑鄙的手段。我有点不喜欢母亲了。

母亲驯服我的计划没有成功。又用苦肉计逼我就范。她假装不再管我,丢下我一人在家,而她则回外婆家去。母亲想让我感到害怕,从而依赖她。然而,她没走出多远,我就在家里撒泼,大哭,并将母亲挂在晾衣绳上的衣服全扔在地上泄愤,以此表达对母亲一而再地逼迫我的不满。母亲听见我的哭声,以为我怕了。可当她回家看见一地的狼藉时,傻眼了。她意识到,我已经野了,想驯服,没那么容易。

母亲动用最后一招——黄荆条下出好人。当奶奶又一次不在家的时候,母亲将黄荆条招呼到了我身上。

荆条落下时,我的身上在疼,心里在失望——这个世界不美好。我心中的人间只有快乐,没有痛苦。那天,母亲将往日的积淀一起对我“招呼”了。

那一天,我爆发了一次大反抗。

当母亲的黄荆条停歇后,我哭泣着,模仿奶奶的动作,敲响了家里神龛上的铁磬,“当……当……”的声音传出很远很远。然后,我在神龛上插上香烛。之后,我跪在蒲团上,磕头后,边烧纸钱边向神仙请求,“神仙爷爷,你把我收回去嘛。我不想在这了。我妈对我不好。呜呜呜……”。钟磬声早惊动了此时在地里劳动的母亲。敲钟打磬,这对母亲是一件天大的事。钟磬声响,意味着,神仙已被惊动,我在它们跟前许下的心愿会兑现。母亲吓住了,悄悄地、远远地看着我的举动。母亲只想我听她的话,不想我死。

看着我边磕头边向菩萨请求,母亲明白了,我是不会乖乖地听她话的了。母亲做出了决定:今后再也不教育我了,让我自己一个人去混。她赌气地想着:倒要看看,这辈子,我会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那时,我大概三岁左右。

和我在康定生活的那几年间,母亲讲出了这段往事,讲出了她当时的想法。我根据母亲的讲述,加上记忆的碎片,猜测她和奶奶的心理。

经母亲讲述,我明白了,我的命运在那一刻走向拐点:我用拼死挣得了自己的命。从那之后,我的人生由我负责。我没有了父母这座大山。我成了无法无天的美猴王,自由而无方向。

经母亲讲述,我也明白了,为什么记忆里母亲非常宠爱妹妹,对我则是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