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出生在大户人家,是个典型的大小姐,少女时期吃饭穿衣也是丫鬟伺候着。她从小聪明果敢,才思敏捷,十三岁的时候就当家做主,家里的大小事务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全家上上下下都对她钦佩有佳。
奶奶上过私塾,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算盘珠子也拨得叭叭响。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县里有名额可以推荐学医,乡贤们挑来选去,最后一致推选了奶奶。后来奶奶认识了农村出生同样学医的爷爷,他们相知相恋,佳偶天成。那时候十里八乡也没有一个姑娘愿意从城里嫁到农村,奶奶是唯一的一个。她为人和善,从不摆架子,更没有瞧不起过农村人,上村近邻的人都喜欢和她聊天拉家常,并热情的尊称她为“新妈”。
爷爷40岁那年突发疾病离开了人世,一家人哀痛不已。奶奶凭着身高不足一米六,体重不到一百斤的小小的身板硬是撑起了已经有了五个儿子的家。她起早贪黑,除了家里的农活,还利用空闲时间贩卖过菜籽油,去集市上倒腾过鸡蛋,帮人浆洗衣服被罩补贴家用。
这种生活持续了一年多,直到奶奶被大队指派为“赤脚医生”以后才逐渐好转。那个时候她白天干农活,晚上行医,村子里男女老少或多或少都得到过她的帮助。个别家庭条件特别差的乡邻来看病,她也只收个药的成本价,甚至不收,大家背后都叫她“活菩萨”。
奶奶十分好学,因此她的医路也很宽广,中医、针灸、西医、拔罐样样精通,药房里那张旧桌子上总是摆满了各类书籍,她治疗好的病人数不胜数。小到头疼脑热,大致眼歪口斜,那间小小的医药室里光锦旗就挂满了一整面墙壁。但令奶奶美名远扬的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却是给村里的孕妇们接生,迎接新生命的到来,奶奶乐此不疲。
记得我6岁那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抱着孩子风一样的跑向奶奶的诊所,边跑边大声喊叫“新妈,救命!新妈,救命!”我当时吓坏了,因为抱来的孩子个个嘴巴紧闭,眼睛翻白,脸色铁青,样子十分吓人。可是奶奶从不慌张,一边安慰着家属,一边娴熟的打开她的针灸盒,只见她手起针落,给那孩子手指和脚板几针下去,挤出乌黑的鲜血,孩子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奶奶这下便开口笑了,大声的说道“好了,孩子没事了,救过来了。”一时围观的众人都对奶奶竖起了大拇指,直夸奶奶医术高明。有时候村里有人干农活崴了脚走路一颠一跛,只要到奶奶这里拔上几个罐,手上的部位顿时就消肿了,神奇的很。
在我的记忆里,奶奶精神状态一直是很好的,虽然当我能记事的时候,她都已经58岁了。可是她无论出门还是在家里,总是把自己收拾的很干净,衣服总是穿的那么整齐,头发也总是梳理的很得体。走起路来也永远都铿锵有力。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四叔突发疾病走了以后,奶奶就变得很沉默,常常黑着灯坐在床上,一坐就是一整个晚上。我们变着法逗她开心,人前她笑着,背后却独自偷偷的掉眼泪。我心里明白,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的事情,深深的如刀子般时刻刺痛着奶奶的心。
在奶奶即将离开前的那一年,住院是家常便饭。
回想到奶奶生前最后一次见到她的那个时刻,泪珠与笔墨齐下。我追悔莫及,我怎么就觉得来日还能方长呢?
接到奶奶离开人世的消息是大年三十的早晨6点多,我驱车出门,脑子里一片空白。
从没觉得城区回到老家的路它有这么长,从没觉得双眼模糊看世界它有这么悲伤?奶奶呀,你的一生藏了多少善良,多少睿智,多少体贴,多少明事理,多少吃苦耐劳的精神呀,这些我还都没来得及好好领悟,你怎么就匆匆离开了呢?
跪在灵前的我泣不成声,任凭眼泪飞扬……
老家因为要拆迁了,我想回去看看,看看老房子里的一切物件,因为那里有关于奶奶所有的记忆。
生锈的锁刚打开,就看到堂屋里的黑色大方桌,那是我儿时对所有美食的期盼呀,当然一定少不了每年除夕包的满满一簸箕饺子;后院里一院子的菊花、茶花、兰花、栀子花,在奶奶的打理下永远那么赏心悦目,香气扑鼻;就连房间里的一砖一瓦都含着奶奶的气息。那厨房案板低下的做米酒的坛子,那碗柜里的蓝色小花瓷碗,那灶前民增瓦亮的大黑锅……这一切的一切都带着与奶奶相关的所有的记忆。边走边看,恍惚在一瞬间仿佛奶奶又在唤我的乳名,还给我端过来一碗热腾腾的荷包蛋,不停的交代着让我“趁热吃”。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微风细雨,我独自坐在那把奶奶留下的藤条椅上,微闭着双眼,不知不觉的竟然睡着了。又做了一个梦,梦里奶奶拿着我儿时的百家布的小被子,轻柔的给我盖上,我微微睁开眼露出了笑容,奶奶也笑了。我知道我是太想她了,我想她一定也同样在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