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8岁那年写下了人生的第一篇日记。那时我读二年级,应该是春末时分,一个晴朗的周末。父亲给我一个塑封的日记本,在教完我日记的格式后,父亲推开火炉屋的木格窗,指着院角那块种着地雷花、指甲花和十样锦的小花坛说,你可以写写里面种了什么,长什么样子。正说着,恰巧有两只小麻雀飞过去,落到旁边的苹果树上,父亲说,你还可以写写那两只麻雀。
多年后,当我成为一名老师,才感受到,父亲当年的教育是最朴实的,又是最实用的。父亲说:“你看到什么就写什么,怎么想就怎么写,尽量把话说清楚就可以了。”我用同样的方法教学生作文,效果还不错。可惜我当年的处女作早已不知去向,但我还记得自己在新奇和紧张中完成的第一篇“造句式”日记,得到了父亲的肯定和鼓励。
我出生那年,在我们那个不足百户的小村子还有另外8个孩子和我同年出生。我有一个同龄的小伙伴都没有的幸运,那就是父亲为我订阅了儿童读物。我读到的第一本杂志是《科学画报》,印象最深的是一个人用一根细棍子撬起一个球,旁边还写了一句话,“给我一个支点,我就可以撬起地球 ”。当年这句话不知杀害了我多少脑细胞,我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可能呢,吹牛吧。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好多年,直到上了初中才解开,那个该死的“撬地球”的老头儿!再后来,父亲又为我订过诸如《儿童画报》《儿童文学》《少年文艺》《小学生优秀作文》《少年月刊》之类的读物,初中时增订了《英语画报》。在那个年代,家家都穷,这样一笔奢侈的额外消费是其他伙伴的家长所不能理解的,但父亲从未中断。我是多么感谢父亲的这种坚持啊,让我因此拥有了那么多同龄伙伴所没有的美好幸福时光。
二姐曾对我讲过一件事。她读二年级时,数学学得一塌糊涂。那年暑假,父亲就给她一个任务,背乘法口诀表。二姐本来是很聪明的,一个暑假背个乘法口诀算什么事儿?很快就滚瓜烂熟。新的学期,她的数学一下跟上去了。受这件事的启发,在女儿读完四年级的那个暑假,我买了两张地图,一张世界的一张中国的,还买了一个地球仪。有事没事,祖孙两个就认认地图,这是哪个省,那是哪个国家;这是什么河流,那是什么山脉。等女儿上了初中高中,她学地理时比班里大多数同学的脑瓜子都清楚,因为她的脑子里就印着一副地图。
父亲很慈爱,也很严厉。但父亲的严厉,绝非棍棒式的教育。大姐说她最怕父亲讲数学题。因为父亲讲题有个习惯,会问你听懂没有。没听懂,他会讲第二遍,听懂了,那好,你来给我讲一遍。大姐说,每次听父亲讲题都胆战心惊,撒谎是万万行不通的。这点倒是,我们三姐妹都没能遗传到父亲的智商,而父亲对我们学习的要求又是很严的,能没有压力吗?
我是老幺,父亲对我可能没有两个姐姐严厉,我关于被父亲揍的记忆,严格意义上说,只有一次。那年我上四年级,忘记什么原因了,反正那天下午没按时回家。刚走到院角,就遇到扛一捆玉米秆回家的父亲。父亲黑着脸,解下捆玉米秆的绳子,劈头盖脸朝我打下来。我当时被打蒙了,因为那天下午我的确没有因为贪玩而迟回家。几天后父亲搞清楚了,那天是邻居家的女孩在他面前“诬告”了我。父亲很郑重地跟我说错怪了我,把我拉到怀里抚摸我的头。我懂事后,认定那天父亲一定是遇到了他极其不痛快的事,邻家女孩的话只是一个诱因。那是父亲唯一一次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那顿打挨得冤,但我从未曾产生过丝毫对父亲的恨意,当时没有,后来也没有。
人们常说,“父爱如山”。于我而言,父爱就是天。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一直有一种特别的安稳、踏实,这都源自父亲。现在,父亲老了,到了该由儿女为他撑起一片天的年龄。但我们姐妹遇到事,还会征求父亲的建议,父亲总能给我们一种力量和勇气,不用怕,什么都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