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过年自然会说到春联,说到春联我则一定会想到外公。
外公不只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上世纪30年代,外公因读了几年的私塾而成了村里小有名气的文人,在外公的同年龄人眼里,外公总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的,加上外公的宽和与热情,常会有人找外公替他们写信、算账,写写春联什么的。
上世纪70、80年代的农村是很少有地方可以买到春联的,人们往往是买回红纸找人代写,因为外公写得一手好字,过年替乡邻写春联便成了他当仁不让的义务。
每年腊月二十七的大集之后,便有人陆续拿来红纸让外公给写春联,这时他便会忙碌起来。别人拿来的纸都是整张的,外公总是先要问明人家需要什么样的对联,如:几副门板,几副门框,几个横批,几个福字等等,然后根据需要把红纸裁成长短、宽窄、大小不同的条条块块。总记得外公写对联时的样子,一张四方矮桌放在炕上,他双脚分开站在炕沿的地上,低头俯胸在小桌上,凝神屏息、神情专注。外公拿过一张红纸先上下左右地目测一下,太长的纸需要按字数多少及字迹大小将纸折出暗格,稍短一点的纸,则直接下笔。奇怪的是,无论是折了暗格的,还是直接下笔的,外公写出的字总是横平竖直,整整齐齐。那时的我们根本说不上外公的字如何好法,但却会在一旁专注地看。喜欢看外公笔下的直竖,状如露珠,垂而不落,更喜欢外公的“点”笔,下笔之处如一颗小小的炸弹,落地铿锵有声。
外公每写完一副对联总是上上下下地看,那目光里有欣慰也有挑剔。外公写对联很少用墨汁,都是自己研墨,不知道当初是因为墨汁的效果不好,还是为节省外公才这样做的,现已无从考证。总之,外公研墨时那淡淡的清香会溢满房间。外公也会让我和舅舅帮他研墨,看到我们把身上、脸上弄个乌七八黑,他会开怀大笑,似乎这才是让我们研墨的真正目的。外公对联的内容总是不落俗套,有从最新的杂志上摘来的,也有自己构思的,有时外公也会让我们开动脑筋,外公当然不会采用我们那些幼稚的童话,不过听完之后,也会开怀大笑,仿佛让我们勤于思考才是外公的真正目的。
外公写对联的那几天,家里的每间屋子都摆满墨迹未干的对联,桌上、柜子上、橱顶上、甚至床上,我们只能在有限的区域内玩着自己的游戏,或看着外公专注地忙碌着。有时外公会写到很晚。因为那些墨迹未干的对联占据了我们睡觉的地盘,我和舅舅困极了,只有挤在屋角,仰着红彤彤的小脸,闻着墨香打起深深的瞌睡。不识字的外婆则会高擎着蜡烛,看着外公的每一个动作,品味着对联上的每一个笔画。
外公一定会在大年三十的上午把所有的对联写好,然后把其送到每个乡邻的家中。大年初一的早上,我和舅舅最喜欢到每家的门前看对联,红红的纸,黑黑的字,看到外公的笔迹鲜活地伫立在各家的门上,我们往往会对小伙伴们自豪地炫耀:“这是我外公写的”。
年,年年过,对联,年年贴,可是外公不在却已多年,各家门上的对联依然是鲜红如昨,字迹依然墨黑如初,但却再找不到外公那苍劲而熟悉的笔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