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腊七腊八,冻死叫花。正午时分,呜呜的西北风裹着窸窸窣窣的雪花飘来飘去,打着旋儿一个劲地直往人们棉袄领子里钻。
傍晚,在胡同里扫雪的爷爷领着一个陌生人进了家门。他一边用手拍打着身上的雪花,一边咣咣狠劲地跺着鞋上的残雪,嘴里不住地吆喝:“来客人了,该做饭了吧?”“饭菜早做好了,一家人就等你自个了。”正在饭屋里忙活的奶奶,忙不迭地应付着。
瞅着桌子上摆放的家常便饭,爷爷一边把头摇得好似拨浪鼓,一边冲着奶奶起了高腔:“不行,不行,怎么着也得做两个像样的菜,烫点酒,好让客人暖暖身子。”
奶奶了解爷爷的脾气,平时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但只要是来了客人,那可慢待不得。奶奶二话没说,就急三火燎地忙活起来。在叔叔的协助下,当奶奶把我们的看家菜——大葱炒鸡蛋、白菜炖豆腐、菠菜熬粉条、萝卜丝炒虾酱摆上桌时,爷爷像个小孩子一样,抿着嘴,嘿嘿地笑了。
屋外寒气袭人,屋内暖意融融。烧酒伴着菜肴的香味,在空气中慢慢弥漫开来。
在我家堂屋里,借着忽明忽暗的煤油灯光,只见一位瘦高的个子,黝黑的脸膛,四十岁开外的汉子,一会儿给爷爷敬酒,一会儿给爷爷点烟,像对待自己的长辈那样尊着、敬着,并不时与叔叔夸赞我爷爷是天下少有的好人。
后来从爷爷嘴里得知,客人是离我们村子百里之外的广饶县人。那天到南乡赶大集,返回途中,因为下雪,路又不好走,路过我们村时天就黑下来了,正在琢磨找个地方投宿时,爷爷便把他领回家来了。
爷爷是村里很有名气的木匠,当年他在生产队里参加劳动,雨雪天气不能出工时,人家在炕上睡大觉,凑在一起打扑克下棋,他却在家里给张家打板凳,给李家做面板,给王家修理桌子……
爷爷对自己和家人吃穿开销算计了又算计,恨不能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但对急需帮助的人却来者不拒,给予接济。
一年冬天,爷爷又领来家里三位“客人”,年龄最大的六十来岁,姓蒋,还有两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他们都是来自黄河下游一带的灾民。他们在我家住下后,天气好的时候,就走村串户去乞讨。遇到雨雪天气,爷爷奶奶总是喊他们与我们一家人一起吃。起初,他们三个人推三推四,谁也不好意思往饭桌前凑。爷爷非常生气:不就是就着咸菜,吃个窝头煎饼喝碗稀饭吗,有我们吃的,就有你们吃的。
后来他们回老家后,一直与我们保持着书信往来。
爷爷经常说:“人都有遇到困难的时候,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若帮他一把,这个坎他也许就迈过去了。”
爷爷在世时,充其量一米五左右的个头,其貌不扬,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就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特别是到了晚年,简直变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有时不住地叫着我的乳名,告诉我:给老邵家一麻袋地瓜干;给老唐家一袋子玉米;给老杨家半袋子豆子……咱可没指望以后人家再还给咱。有时还念念叨叨,说些很早以前在外干活时遇到的人和事儿。尽管这些人我们都不认识,甚至连名字也没听说过,但家人都知道,这是老人心里始终放不下的事情。
爷爷既不是党员、也不是干部、更不是英雄,但他那悲天悯人的情怀,助人为乐、不图名不图利的精神,无时无刻不在感动着我、激励着我。我为有这样的爷爷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