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生于1937年,属牛。他的一生恰恰印证了一头“老黄牛”艰辛的磨砺。父亲姊妹六个,上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他最小。至去年,哥哥、姐姐先后过世,留下孤单的他。父亲命苦,8岁丧母,爷爷艰难地把他拉扯大,父子情感笃深。
上世纪四十年代,人的第一需求是活命。那时,日本军国主义的铁蹄践踏着家乡的土地,人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失去娘亲的父亲,跟着哥哥姐姐四处流浪乞讨,天天遭人白眼,处处受气挨打,经常被狗追咬。随着解放军隆隆炮声,1948年秋季,家乡获得解放,父亲一家人总算活过来,过上了好日子。五十年代初,十几岁的父亲进识字班读书,加入共青团,经常参加组织活动。15岁时,跟着大人到县城务工,去北京郊区当铁匠挣钱。在村里也不闲着,经常帮人垒墙盖屋。1958年,父亲胸戴红花进入501厂(今山东铝厂)工作,成为一名国营职工。
父亲是个好职工。自进厂那天起,他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在修理工岗位上干了40年。烧碱法氧化铝的特点是高温、粉尘、赤泥、噪音、烟熏,一个班下来,汗流浃背,灰尘满身,即使站在对面,也辨不清张三李四。一次我去车间,赶上他和工友们更换滤布,厚厚的赤泥把他们扮成泥人,十岁的我急哭了也找不到爹。
父亲是个老实人。不论在家乡还是在山铝,凡认识父亲的,都异口同声称赞“老邢是个厚道人”。谁家有事他帮,谁家有难他上。老乡生孩子,他忙前忙后;工友家里有难,他悄悄去邮局寄钱;同事的家属来了,他主动搬出去,把自己的床铺让给人家住……
父亲是个大孝子。饥饿时期,爷爷饿倒了。树皮、滑石粉堵塞了肠子和肛门,爷爷命悬一线。父亲用手和筷子排便,挖掉堵塞物……后来,他把爷爷从乡下接来厂里,将每月仅有的十几斤粮食给爷爷吃,自己去厂附近地里挖野莱充饥,营养不良导致他全身浮肿,多次晕倒在车间里。即使这样,每次回家都买点油条、点心给长辈们、孩子们。二姑家住章丘,一辈子无生育,父亲格外挂念,两地相隔一百多里路,交通不便,他不辞辛苦,常去看望。当收到三姑病危的消息,他立刻催我陪他前去看望,我担心高血压的父亲出问题,但又考虑到不让姐弟俩见一面会终生遗憾,于是驾车前往。二十天后,三姑便去世了。
父亲是个好爸爸。我和弟弟、妹妹三人,是他的骄傲,更是他一生的牵挂。记得十岁时家中盖房,我辍学助忙,连续两年在家不愿再上学。老师多次找上门,劝父母让我复学,于是我又背起了书包,一直读到省警察学院。弟弟、妹妹也一样考上大学。父亲常说“不好好念书的人没出息。”生活上,他省吃俭用,尽最大努力补贴家用,尽量让老婆孩子过得好一些。那时一月工资38元,他留8块作生活费,其余全部寄回家。为了挣钱养家,他每年仅回两次家,把探亲假分成两段使用,一段帮麦、一段收秋,春节则孤零零一人在单位加班。
父亲是个好丈夫。自结婚至今五十多年里,他对妻子百依百顺、忠心不二。母亲掌控着家中的财经大权,父亲从无怨言。母亲性子急、脾气大,父亲总是听着笑着敷衍着“按老婆大人指示办”。父亲知冷知热,尤其去年春节母亲患上重病,焦急的父亲耳朵聋了、脑子失忆、脸庞干瘦、体重速降十几斤。“给老伴喂食喂药、端屎端尿是我的责任”。
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普通而平凡的退休工人。但在我眼里,他是个勇于负责、敢于担当的男人,也是个忠厚诚实、慈祥和睦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