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父亲弯下腰,去捡拾我们不小心摘落的山楂时,我忽然看见父亲满头的白发,那样清晰地映在了叶隙的漏影里。直直地,短短地,深深地刺向我,刺得我有些心疼。
其实,那白发早已生成,不过是我平日里极少看到在坡地里劳作的父亲,已尽显吃力罢了。乍这样看着父亲,每个动作都不及年轻时的敏捷了,那自然衰老的迹象鲜明地映在父亲身上,犹如刚发现般让人惊讶。从不像今天这样触动我的心。
枝叶把山一侧的一缕阳光摇成了闪闪碎片,落在了父亲佝偻的背上。枝梢上的山楂压得枝条有些微弯,红的有些扎眼,像一盏盏小小的红灯笼细密地挂在枝叶间。那叶隙漏影的阳光洒了一地斑驳,像拼起的一张四季图,又像是用时间织成的一张网,盖在了父亲的背上。难道是这张网压弯了父亲的背吗?岁月累积起的沧桑,无情地显现在父亲的脸上。曾经以为父亲不会老,可就在上山的路上,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竟徒增了辛酸。父亲个子算不上高大,年轻时却也腰身健壮,是个寡言少语,生性随和,朴厚平凡的庄稼人。何时?岁月催老了父亲,已不似当年强健。其实,凡是和庄稼地打交道的老人们,只要身体允许,坡地里的活都不会落下的。也是一年四季都不得闲。父亲也是这样。惟愿未来的日子里,父亲依然亦如今朝耕耘他的田园。这一方土地,这一山一树木,都融了父亲的目光,四季的田园景色,少不得父亲劳作过的痕迹。父亲依附着这山、这土地,我们依附着父亲。无论多久,就想这样依附下去,待许多年以后,能再看父亲弄耘锄。
一枝山楂隙间筛下的秋阳日影,细碎明净地铺在树下的杂草中,另一半铺在了父亲脚踏的褐色的土丘上。被太阳晒得透红的山楂,落在了柔柔的杂草丛中,父亲就这样弯下腰,拨开密密草丛,极其仔细地把那山楂一颗颗捡起。每一颗山楂都留了父亲的指痕和掌心里的温度。
因山高坡陡,父亲无法给山楂树施肥、喷农药,树就这么自自然然地长,山楂的个头便也小了许多。我知道这几树的山楂换不来几个钱,几乎没人要。若细算,远不及父亲所付出的辛劳。但是,父亲依然高兴地收获着这些山楂。这山楂的红是秋的炫耀,是成熟后的欢欣。酸酸甜甜的红山楂是一树的骄傲,是秋的果实,是父亲从春到秋的期盼。
这几棵山楂树长在半山腰上,荆棘丛生的杂草中,是父亲硬硬地走出了一条路。春花,夏果,秋熟,为这半壁的山梁添了色,那景色里便也融了父亲的汗水。我依树站立,一手拽一枝条,仰头一手摘那山楂,虽小心翼翼,还是有山楂从掌心中掉落。妹妹已攀爬在另一棵树的枝桠间,也是极小心地摘着。树梢顶端的山楂,让我们有些束手无策,就那么看着一撮撮的红,高高挂在枝上张扬着。父亲说那高处的就让它留在枝上,待冬天来时,树叶落尽,只这一撮的山楂红,成了这一树的景,等经了冷风冬阳,待落时,自然便落了。
看父亲背上被日影西斜划过的痕迹,像个光阴图。枝叶疏影,散落在背上。那山楂的红又像夜晚亮起的烛光,把父亲的身影衬托得及其鲜明。很多日子,便在父亲的背上沉淀得尤为明澈。
虽然我的女儿已过二十岁年龄,可我在父亲身边,依然是那个需要父亲疼爱呵护的孩子,就想这么一直被父亲疼爱下去。想起我如女儿这般年龄时,父亲是何等的年轻,从不曾想过父亲衰老的模样,也不曾想过,在某年今朝山楂红的季节里,和妹妹一起带着女儿帮父亲摘山楂。
祈愿父亲年年摘得山楂红,待冬日闲时,让母亲取了山楂加冰糖熬制那酸酸甜甜的山楂糕。或串一串冰糖葫芦蘸滚了芝麻,围炉而坐,听父母絮叨光阴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