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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给我的教育

∞ 衰小乐 。
发表于 2022-06-11 08:00

当我终于提起笔要写父亲时,他已离开我四年了。2013年的秋天,我们兄妹几个还商量着要给他过九十大寿,九月二十五日中午,他在儿女们环绕在身边时,安详地闭上了双眼。父亲高寿九十,无疾而终,儿女孝顺,家庭和睦——他是有福的。村里老人们说,这是他给自己积的福,而我知道,这福,是上天赐予一位命运多舛而又坚韧顽强的父亲应得的回报。他温和的脸庞经常在我梦中浮现,他一生的言传身教给了我人生宝贵的财富。

父亲生于1924年。五岁那年,老家陕西合阳因旱灾闹了饥荒,家里揭不开锅了。父亲小哥儿几个两天没吃一点点东西,这天天已黑,几个娃在家里饿的哭成一团。邻居大婶送来了几个菜窝窝救了急,几个孩子吃了点东西才睡下。这是父亲刚刚记事时,对“肚子饿”的记忆。

“饿肚子”的滋味,他是刻骨铭心的。他不浪费一粒粮食的习惯应深根于此。另一次大饥荒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父亲已定居韩城。那时家家没粮吃,有人甚至剥榆树皮、挖黄河滩的蔺草根晾干磨面吃。在最艰难的时候,父亲骑着借来的自行车,到邻近的黄龙县深山里给家里买过一次玉米,历经或缓或陡一百多里羊肠盘山道,冒着饿狼出没的危险,硬是一个人把100多斤玉米给驮了回来,缓解了家里的粮荒。平常吃饭,谁要是碗里的饭粒没拨拉净或者馍花渣掉到地上不捡,那都是不允许的,“可不敢糟蹋粮食”那是教育也是要求。记得小时候,有一年大年初一,饭桌上摆的有白馍和黑馍,孩子们欢天喜地地拣白馍馍吃,父母手里却都拿着黑馍慢慢啃,他们看着孩子们急不可待地夹菜吃,眼里满含笑意。自从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农村实行了责任制,当年,大家就吃饱了肚子,家中有了余粮。家里分了自留地,他周末下班回家,常常带领我们兄妹到地里干各种农活;收获时节,叮咛我们把掉在地里的麦穗捡拾干净,把那些二叉骨上的小玉米穗也要掰回来,颗粒归仓。娃在村里上过三年的私塾。但一到农忙时,就被带着下地帮大人干活了。算下来,实际在校时间不超过一年。照大人的想法,只要认得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会最简单的算术,不要被人骗了就行了。但父亲就在这前后三年间,认了不少字,背了不少书,并为一生爱学习爱看书看报,甚至为长大谋得一份安身立命的职业奠定了基础。从我记事起,父亲对我们的教育里就有“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之类令人深思的话。当我们谁稍有浪费粮食的举动时,他就会说“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当我埋怨衣服太破补丁太多想要新的时,他就会扩大教育范围,大家也就噘着嘴不再多说什么了。他曾笑着对我们说“书中自有好生活”,让我们要好好学本领。

父亲是16岁离开家乡合阳的,随本乡的杨师傅到邻县韩城来谋生。他先在裁缝铺子里熬相公,因为有念书的基础,后来就跟着师傅学手艺,也曾因师傅的严厉而挨过打,但最终凭着一股学习的韧劲,反复揣摩理解专业书中的精髓,逐渐摸清了各种布料的属性,学会了男女冬夏多种款式衣服的制作方法,最终成为缝纫社(后称“服装厂”)里最出色的“第一把剪子”。他平时上班住在单位宿舍,周末回家。小时候,每到周末,就是母亲和我们兄妹们的“重大节日”和“重要关口”。我们盼着爸爸快回来。爸爸回来总会带点糖果呀,瓜子呀,花生呀,水果什么的,发给我们。同时,他要问每个人在学校的表现怎么样。大姐功课最好,但不张扬,我因最小不更事,常常炫耀,常得到父亲的笑脸和奖赏,那是我们全家一周中最快乐的时光。我上学时常常想,就是为了看到父亲满意的笑脸,我也要努力;就是为了得到父亲说一句“你学得不差,要继续往前赶哩”,我也要与难题斗争。父亲告诫我们在学校一定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于他而言,先后供出了大姐和我两个大学生,也是他以身为范的家庭教育的丰硕成果了。

父亲的一只耳朵曾发炎流过脓,听力稍差。但是这却天然地成就了他排除外界嘈杂、不受是非干扰而专心致志学习和工作的品质。父亲一生爱学习,爱听广播,爱看书报。他在单位时,饭后略微休息一会,就看报学习。盯着报纸把才停。年老了,父亲也爱听戏,《三娘教子》《屠夫状元》《三滴血》等传统戏目,他百听不厌,甚至在闲暇无人时也能自己哼唱几句。

“干一行,爱一行”,父亲是这样说的,更是这样做的。他爱钻研,注重细节,多年来,他被安排在厂子里当街铺面的前台,主要负责接活、裁剪、出活。他招呼顾客热情周到,检查核对准确无误。裁剪衣服前,他拿起皮软尺量身体,反复比划,才记下各种尺寸数。他以自己常年的辛苦劳作挣工资养儿育女,和母亲一道支撑起了一个一穷二白的家。多年下来,他的眼光目测与尺子相差无几。远近几十里的人提起“贺师”都会交口夸赞他人好技术高。抗战时期,他曾给国民政府死守黄河禹门口前线的驻军做过几个月的军服。那段时间做活,真是夜以继日。“宁叫挣死牛,不叫车退坡”,他的这句口头禅里,藏着与部队的一段渊源。

我曾久久注视过父亲的手,那双手干瘦黝黑,右手中指的第二个关节处,高高隆起,厚厚的老茧质地变硬并且发亮。这老茧,是父亲的血肉之手与剪刀的钢铁之柄,几十年执着对话的见证;这老茧,是一位平凡的劳动者爱岗敬业的无声勋章。

父亲常常说“吃亏是福”。我从没有听过他说别人的不是。母亲向他倾诉因各种生活琐事引发的矛盾时,他总是耐心地劝说母亲要把眼光放长远一些,做事要宽厚些,不要与人计较,村里的长者都说“没见过他与人红过脸”。他尽一切心力谋划生活,教养孩子,把家里的日子过得踏实而蒸蒸日上。父亲高寿九十,是上天对他青年时期所受的深重苦难的回报。一世的辛苦劳作,一世的忍耐宽容,终于得到了平静晚年和长寿之福。

父亲有我这个小女儿时,年已47岁。从小我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个忙碌、严谨、宽容的老父亲。我结婚时,他69岁,已经没有充裕的精力认真操持婚礼的诸多事宜了。平凡的父亲给了我懵懂成长时期的家的安全感和幸福感。我的生命经历了父亲的中老年时期,恰如一条大河的中游,有力而稳定地承载着我向前。我太遗憾与父母朝夕相处的时间太短,对父母的养育大恩,我回馈的太少,对父亲给我的人生教育,我将铭记终生。

父亲没有从事过教育事业,却以自己的一言一行,影响着身边所有的人,他在我心中就是一位大教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