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人生的长河中,米粉不知吃过多少碗,但我始终觉得外婆做的米粉最好吃,以至致每每看到“米粉”二字就想起外婆。
印像中外婆的身影大多是围着她的石磨转着。我幼时常常跟随母亲到外婆家,那时还没有公交车,母亲是邻乡的中学老师,到了周五下午,母亲会牵着我的手,顶着金灿灿的阳光,沿着青石板小路,往外婆家走去。学校与外婆家大约相距十五公里,开始两条腿走起来很有劲,仿佛一步就可跨到外婆家。然而,走着走着我的两条腿便又酸又麻,在盛夏炎热的下午,汗水慢慢从脸上、脖子上、背上涌出来,此时凹凸不平弯弯曲曲的石板路显得那么漫长。我的腿像灌了铅似的沉,走着走着便一屁股坐在石板路上不肯起来。这时母亲过来拉着我的手说:“崽,快起来,你外婆在家里磨米粉给你吃呢。”我听了仿佛闻到了米粉的清香,突然感觉长出了力气,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尘,向石板小路跨出小小的脚步。
踩着夕阳的余晖,我远远地冲着外婆瘦小的背影喊着:“外婆、外婆!”外婆回过头笑眯着眼答道:“满崽来了,正在做粉给你吃呢。”此时我看到行将消逝的阳光,透过门窗,犹如涨潮的水一样,洒在外婆的身上,一瞬间聚集成即将消逝的深红色,映照在她那张苍老、沉静、倔强的脸上。外婆正推着磨,石磨在外婆的手中仿佛像一个高明的舞者,一边像孩子似的依依呀呀地唱着歌,一边飞快地旋转着,转成一朵大大的白色石头花。外婆一只手推转着磨,另一只手用杯子在桶里舀着米和水往磨眼里倒,一股股白色的米浆就像清泉似的从磨道里叮叮咚咚地流进杉木桶。
看着雪白的米浆,外婆笑眯着眼,一边用水瓢将米浆舀进圆圆的铁皮蒸笼里,一边歪过脸,看着我们说:“这可是最好的晚稻米,我昨晚就泡上了。”
随着一股股白色的蒸气溢出,一股米粉的清香在空气中荡漾,我禁不住用鼻子贪婪地在空气中嗅了起来。外婆见了,裂开嘴露出黄黄的牙笑着说:“崽,别急,粉马上就熟。”外婆一边说着,一边揭开锅盖,用粗糙的手扇去白雾似的水蒸气,然后用两块白布包着端出蒸笼,将白白的圆圆的米粉一块一块挂在绳子上晾干水气,再重新端上一口小锅,倒上水,将切成一条条的米粉放进锅里煮沸,再捞进放有葱花、盐、油的碗中。我的目光始终追逐着外婆的身影,直到外婆将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碗端给我。碗是那种经历了许多岁月的旧碗,碗沿上有着大大小小的的缺口,碗边上透着淡淡的青花,碗中爬满了一条条雪白的粉条,白粉中掺杂着点点翠绿的葱花和鲜绿的芹菜叶,边上还撒着红红的剁辣椒。我先用鼻子深深地吸了口香气,然后对着碗轻轻地吹气,看着热气慢慢散去,我急急地夹了米粉往嘴里送。瞬间,香香辣辣鲜鲜柔柔的爽滑米粉占据了我的口腔和味蕾。此时,我感激地窥了一眼外婆,只见她一边拿着毛巾在慢慢地擦汗,一边一脸幸福地看着我笑,然后转身没入黑暗处。在那里,外婆摸索着火柴和油灯。油灯被外婆举得高高的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黄黄的灯光将外婆瘦小的身影映照在灰白的墙上,外婆变得高高大大起来。我看着墙上高大的影子和现实中瘦小的外婆,一瞬间,竟分辨不出哪个才是我真实的外婆。
那时,条件艰苦,米粉是没有肉鱼作配料的,尽管后来吃过鱼、三鲜、牛肉、海鲜等各类米粉,但始终找不到当年外婆做的米粉的纯正口感,那口感仿佛带着稻田和石磨融合的原始清甜,让人难忘。
如今外婆早已作古,留下的只有那个转磨得一边厚一边薄的石磨,代表着主人和她过去的勤劳时光。多少光阴过去,于今我也两鬓苍白,外婆留给我的除了繁忙劳作的身影外,还有嘴里淡淡的米粉清香,仿佛与时光相连,永远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