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离开我们已3年多了,好几次我拿起笔想写一篇怀念母亲的文章,然而,拿起来放下,拿起来又放下,生怕写不好、不全面,概括不了母亲平平淡淡、操劳的一生。
母亲出生在上海南汇(今浦东新区)大团镇一个比较殷实的家庭,外公是做棕棚店生意的。自与我父亲结婚后,为了照顾年迈的婆婆和4个年幼的孩子,放弃工作机会,一辈子操持家务,含辛茹苦、相夫教子、勤俭持家,把我们四个子女一个个抚养长大。我印象最深的是,每当夜深人静,一觉醒来,仍看见母亲坐在昏暗的灯下缝啊、补啊……久而久之,她老人家的手永远是那么的粗糙,永远布满了裂口。即便如此,每次我回家探亲或出差,母亲总是偷偷地把我换下来还未来得及洗的衣服洗好、补好、叠好。我劝她,年龄大了,注意身体。母亲乐呵呵地说:“侬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趟,给侬汰汰衣服是应该的。 ”并嘱咐父亲买我喜欢吃的鱼呀、虾呀等时令新鲜蔬菜。饭做好后,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劝我多吃,说:“侬一年来一回,这次吃了要等到明年才能吃。 ”
母亲的手很巧,不仅烧得一手好菜,女红活也做得非常好。在小妹的记忆中,母亲给她织的毛衣、做的鞋,尽管有的是用旧衣服旧毛线改的,母亲总会在衣服或毛衣上绣几朵小花或蝴蝶作点缀,让邻居女孩子们羡慕不已。而在我的记忆中,那是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我穿着母亲洗的干干净净的土布衣服去上学,遭到个别同学的嘲笑,说我是阿乡等等,气得我回家和母亲大吵了一架,说明天再不穿那件衣服去上学了。母亲一边流泪,一边对我说:“阿乡怎么啦,只要吃饱穿暖比什么都强。没有阿乡,城里人连抹布都会吃干净! ”这是我唯一一次让母亲伤心不已的事,现在回想起来,恨不得抽自己的耳光。
母亲勤俭持家在左邻右舍中也是有口碑的。记得那时候,全家7口人就靠父亲一人微薄的工资支撑。母亲精打细算,把全家安排得井井有条。即便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也未出现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情况。为了从牙缝中省出1分钱,她买1斤切面来回跑2趟粮店: 1斤切面2角1分,半斤切面1角。全家经济最困难的时候,是每年开学4个孩子同时要缴学费。父亲只好先从单位的互助会借几十元把学费缴齐,然而再一个月一个月扣还。等到扣得差不多时,新学年又开始了。因此,为了维持生计,母亲在50岁那年报名到附近的蔬菜加工厂做临时工。一天要站十几个小时,工作非常辛苦。一双手长时间地浸泡在水里,又粗又肿。看到她那双被胶布缠满又红又肿的手,我们既心疼,又毫无办法,只好劝母亲明天不要去加工厂上班了。母亲反而安慰我们说:“不要紧的,虽然辛苦一些,每月有十几元的收入补贴家里不是很好吗? ”说完又乐呵呵地回厨房忙碌去了。
和中国的大多数妇女一样,母亲善良、乐于施舍和帮助别人。她虽然只有小学3年级的文化程度,但从小教育我们“人穷志不穷”“别人敬你一尺你要敬人一丈”等等。我们兄弟姐妹4人有时闹点小矛盾、小别扭,母亲教育我们,你们4人就像一个板凳的4条腿,缺了一条板凳就坐不稳,等等。这些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经她用朴素的语言灌输,不仅影响了我们的一生,也影响到我们的下一代。
母亲热心帮助亲戚是这样,善待左邻右舍也是这样。因家庭条件困难等原因经我母亲一手带大的邻里的孩子不下七八个。多者一二年、少者几个月。甚至门前小学校的老师有急事,临时托我母亲照看一天二天孩子,刮风下雨天找我母亲借雨伞等等。因此,多年后,这些孩子长大成人带着自己的孩子来看望我母亲,亲切地叫我母亲“楼上姆妈” ,母亲笑得比谁都开心。她用宽广的胸怀、伟大的母爱,不仅赢得了父母亲两家几十号亲戚的尊重和爱戴,也赢得了左邻右舍、上上下下几十户人家的尊重和爱戴。记得前面提到的凭票供应物资的年代,每当家里烧了一些好菜,我们兄弟姐妹馋得想尝一尝的时候,母亲总是说,这碗菜先留一留,明天某某某亲戚要来。亲戚朋友来看望,拎些土特产,母亲总是记得清清楚楚,吩咐我们遇到节假日一定要还敬他们。邻里之间,甚至夫妻之间产生矛盾、隔阂,找我母亲调解;谁家遇到什么困难,找我母亲商量。而我母亲,自己有了什么好吃的,或者家里人包的馄饨、煮的长寿面等,她总要端给大家分享。所以,我家住在叫崂山四村的现址已50多年,与左邻右舍和睦相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我母亲也因此被大家推选为单元的小组长多年,带领大家打扫卫生、整治环境等,几乎年年被街道办事处、居委会评为先进工作者。每次我回上海,母亲总要把她获得的各种奖状、证书拿给我看,说:“阿正,娘也是先进工作者。 ”并把她获得的各种奖品如牙刷牙膏、毛巾香皂等送给我。有这样处处言传身教、善解人意的好母亲,做子女的怎能不努力工作,为母亲争气呢?
随着社会的发展,物质条件的改善,家里有了彩电,并由小到大,母亲迷上了看电视剧,一边摘菜一边看,等到做完饭、收拾完家务,她会从其他转播的省市电视台找到被耽误的那几集接着看。有时候还会和我们聊聊剧情,聊聊自己的看法。然而,让我难以忘怀的是, 1994年,我所在的工作单位因精简机构被合并到办公厅。这是我到文化部工作第三次遇上这样的情况。我有些心灰意冷。正好此时我老家上海浦东新区大开发,需要人。在夫人的支持下,经知青朋友牵线搭桥,浦东新区组织部门的领导看了我的简历对我说,新区政府正筹建政策研究室,所以非常欢迎你来家乡工作。接着,他很客观地介绍了新区政府目前的困难,说两三年内暂时解决不了你的住房和爱人的工作问题。我犹豫了。正当全家人七嘴八舌,有的说先调回来再说,有的说再找找其他单位时,没想到母亲说:“阿正,我看侬不要回来了,北京不是蛮好的嘛,侬的同事朋友在北京,侬的工作(事业)在北京。 ”一席话让我冷静了许多。天底下,哪个父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子女留在身边,一家人其乐融融,享受天伦之乐。然而,母亲早已看出我迈出这一步纯属无奈,也更不希望看到我一南一北跑来跑去,操更多的心,受更多的罪。一年后,我被文化部党组任命为某中直院团党委副书记、副院长,主持党委工作,翻开了我人生的另一页。
如今,母亲已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我只能在梦里与母亲说说心里话、聊聊家常。母亲啊、母亲,儿子打从17岁离开你,赴黑龙江上山下乡,尔后在北京求学、工作、安家,每次探亲或出差,总是匆匆忙忙,没很好地和你说说话,没很好地伺候报答你,这辈子欠你的太多太多。假如人生有来世的话,我一定好好报答你的养育之恩,好好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母亲,您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