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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的最后一次党费

老树
发表于 2022-06-11 09:12

初次见到岳父周佩歧的时候还是在1976年的夏天。那年岳父正在中共奈曼旗委宣传部当副部长,旗宣传部在八仙筒镇举办了一个全旗的通讯员学习班。我于1973年1月高中毕业,此时实行推荐工农兵上大学制度,我就无学可上了,只能回乡务农。因平时喜欢写点东西,治安公社就让我参加了这次学习班。岳父在开班时作了简短的讲话。那时候这老头还很年轻,两道浓黑的眉毛下面是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他不苟言笑,是个很严肃的人,看上去就像一位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好官形象。遗憾的是,他因工作关系讲完话就匆匆地回了旗里,我们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话。

时光荏苒,一晃到了1980年,我从师范学校毕业被分配到奈曼一中教书。这期间,经人介绍,我和岳父的大女儿成了家,这才有机会了解这位老人。一晃40多年过去了,这些年发生在岳父身上的一件件小事,果然像我当初观察得那样,他真是一位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好干部。他不占公家的任何一点便宜,不为自己和家人子女以及亲属谋一点私利,甘于奉献,甘于清贫,是一位真正的中国共产党员的崇高形象!

我的父亲在治安镇六号村生活,他每到冬天都要开一个炮仗铺以赚取点零花钱。做炮仗需要大量的废旧报纸,于是他就从治安镇来到了我家,让我和岳父说说从旗委宣传部要点报纸。我知道岳父做人的原则,就跟父亲说:还是您自己去找他说吧!父亲想,亲家嘛,要点废旧报纸还不是小菜一碟,他能不给我这个面子吗?还真就没给面子!父亲去宣传部见到了办公室主任孙树范先生说明了来意,孙树范先生说:那您得自己跟他说!结果父亲就找到岳父说明了来意。岳父说:那可不行!那是公家的东西呀!既然是公家的东西,我怎么能做主给您呢?您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吧!父亲从旗宣传部回来后跟我说:这老头怎么这么死心眼呢?我没敢搭话。后来岳父见到我说:那些废旧报纸我们卖废品卖了60多块钱,我们用这钱给机关买了理发工具了!

岳父在青龙山镇有一个叔伯侄女,人长得不赖,还能歌善舞,想要进旗文工团。侄女的父母也就是岳父的哥哥和嫂子就来找岳父。他们以为岳父是宣传部副部长,是旗文工团的上级,只要他肯说一句话,女儿进文工团,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岳父说,文工团年年都招收演员,但得凭真本事,如果人家认为你够条件肯定会招收你!但我不能去说,这个口子我可不能开!于是好吃好喝招待了哥哥嫂子一顿完事,当然岳父的那个叔伯侄女也没进了旗文工团。

那年小内弟想去当兵,到旗医院检查身体怕眼睛不合格,就跑回来找岳父,让岳父跟医院的院长说说话走走后门。岳父听后不慌不忙地说:你想去当兵报效祖国这是好事!但如果身体有地方不合格就不行,让我去给你走后门那不合适!我自参加工作至今没走过一次后门!结果内弟这兵也没当成。

后来岳父被调到旗党校当了校长。因老婆的小妹和小妹夫是两地分居,小妹夫在白音他拉苏木中学工作,家安在了旗政府所在地大沁他拉镇,想调到旗里来和小妹团聚。小妹夫就去党校找到岳父,想让岳父给旗教育局长说说,看能不能走走后门。岳父是位极有身份的人,当时就婉拒了。他说:年轻人应该克服困难,得服从组织的安排。你先看看旗实验小学是否缺教员,如果真的缺,你自己就可以直接去教育局找领导,这个忙我帮不上!最后还真的是小妹夫自己直接找的教育局领导,被调到了旗实验小学,现在早已是旗实验小学的副校长了。

还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当时正是三伏天,死热。岳父家就住在旗党校西院。那时没有什么电水壶之类的烧水工具,岳母就提着两个暖瓶来到党校,想从党校的大茶炉里接两壶开水。正好被岳父撞见,立刻就把岳母给撵了回去。他对岳母说:这是公家的开水,要喝自己回家烧去,咱不能占公家一丝一毫的便宜!晚上我去岳父家,岳母说起这件事,岳父说:我是校长,必须以身作则,如果我敢从公家拿回一根树枝,那别人就敢往家扛回一根梁柁,那怎么行?

岳父就是这样一位公私分明、不搞特殊、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人!他生前没为自己和家人、子女以及亲属办过一次走后门的事。7个子女,他没为任何一个子女安排就业或是找工作,7个子女都是靠自己的能力在社会上打拼、工作和生活。他也没占用过公家的一分钱,很少被请和请别人吃饭。虽然岳母没有工作,只能靠他那点死工资养活一大家子人,但他不忘初心,习惯于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生活上极为简朴,挂在他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粗茶淡饭最养人!也没见他穿过一件高档的衣服,最华丽的一件唐装还是外孙子由大鹏在呼和浩特读研究生时给他买的……

岳父退休以后,就自己找事做。他养了几只兔子,每天上山给兔子割草,回家就精心侍弄他养的兔子,隔三差五地还卖上一两只呢!后来随着时光的流逝,岳父的年龄大了,记忆力也大大地减退,但有些记忆却是例外,即使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也不会忘记。

岳父在82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病来得有些突然。

那一年晚秋的时候,树叶已经褪去了原有的绿色变成金黄,在秋风的席卷下,像飞累了的蝴蝶,在街道上打着旋儿飞去。

岳父每天都是接近傍晚的时候出去散步,回来后沏上一杯绿茶或花茶。此时,他不敢喝红茶,怕夜晚失眠睡不好觉。他无论在旗宣传部或是在旗党校工作时,都是给学员们讲述哲学或马列理论课,一辈子脑力劳动造成了神经衰弱毛病,然后看他每天必须要看的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看完后就拿起笔,把这一天他认为重要的事情记在日历上。那天也和平常一样,散步回来看新闻联播时,突然镶了好多年的假牙从口中掉在了膝盖上,他很奇怪,就顺手想把假牙捡起来送回嘴里,但手不那么听话了;想要站起来时,发现一条腿也不听使唤了,幸亏儿媳及时叫来了救护车送医院抢救,才挽留住了岳父的生命。

住院期间经过检查,医生就口头下了病危通知,让家属有思想准备,何况岳父的小脑萎缩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但经过治疗,岳父竟然康复出院了,只不过出院后说话口齿不再那么清晰,走路也离不开拐杖了,活动范围也只能局限于房前屋后和院里院外,如果去远一点的地方,就只能借助轮椅了。性格上也有了很大的改变,一向严肃寡言的岳父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只要有人提起他工作和求学时的事情,他就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好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比如在什么地方下过乡;在哪个村子蹲过点;和谁在一起工作过;哪个人、哪件事、哪个动作,每个细节,甚至某一个人说的什么话,他都记得一清二楚,那感觉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但对于近期发生的事情,岳父却表现出失忆状态,甚至必须按时吃的药他都会常常忘记,有时刚刚吃过饭时间不长,却又要问岳母,怎么还不吃饭?这是一种选择性的失忆,从医学领域来解释的话,叫做顺行性遗忘症,主要是大脑对今后发生的事情很难形成或者不能形成新的记忆。

但唯独有一件事情,无论现在还是过去,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就是每个季度的哪几天是应该交党费的时间,他记得一天都不会差,到了那一天他一定会张罗着让人替他去交上。没得病的时候,他自己走着去交,后来党校搬迁到远处,他就打车去交。得了这场大病后,到了交党费的时间,他就派儿女们按时去把党费交上!这就是一位真正的共产党员的初心啊!

那场大病的第三年,85岁的岳父到了生命的倒计时。在临终前的某个夜晚,他刚刚睡了一小会儿就醒了,然后把岳母叫醒,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嘱咐岳母一定要让人把这个季度的党费交上,一连嘱咐了好几遍才又睡去。可睡了不大一会儿又醒来把岳母叫醒,又把这事嘱咐了一遍,岳母含着眼泪拿出了第二天准备交的党费放在了枕头底下,岳父才放下心来睡去。第二天一早,岳母就叫来小女儿,把准备交的党费钱当着岳父的面交给了小女儿,岳父的脸上才有了光泽,可小女儿刚走他就又因病危住进了医院。小女儿交完了他的最后一次党费回来后就直奔医院,趴在他的耳朵上告诉了他。也许是回光返照吧,岳父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笑容,不久这位85岁的老人安详地闭上了眼睛,走完了他的人生旅程……在岳父的追悼会上,当主持人在悼词中读到这里时,参加吊唁的人们有很多都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这就是一位老共产党员的初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