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2022-06-11 23:06
奶奶的味道
那天，妈妈包了三鲜馅水饺，“这馅又鲜又嫩，让我去给奶奶送一碗。”我的话脱口而出，但爸爸瞬间凝重的表情令我如梦方醒，是啊，我怎么突然间就恍惚了呢，奶奶离开我们已经有三年多了。
奶奶因为娘家穷，远嫁给了比她大十岁的我的爷爷，本指望着能过上好日子，谁成想爷爷家也是穷得叮当响，结婚当晚，才发现家里的桌椅、衣柜，凡是像样的家具都是借来撑门面的。奶奶认命，死心塌地跟着爷爷过日子。奶奶38岁那年，爷爷因过度劳累得了膀胱癌，一病不起，她四处求医问药，借钱也要为爷爷看病，甚至把自己唯一的首饰——一支陪嫁的银镯子都当了，只为换几个钱给爷爷打点牛奶补养身子。
爷爷走后，奶奶一个人拉扯着大大小小六个孩子生活，家里已是一贫如洗，大冬天，连糊窗户的纸都没钱买，这样的处境引得邻居们都摇头叹息，可用奶奶的话说，咱有房子有地有人就能过日子，相信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在随后的岁月里，奶奶带着她的孩子们一路披荆斩棘与命运抗衡，在艰难的环境里，孩子们学会了不同的生存本领，生活变得一天天好起来。多年以后，我已为人母，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当年村里的人给奶奶起了个“佘太君”的绰号。
奶奶没有文化，但是明事理。一次，大姑像掏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掏出一个鸡蛋，奶奶问她鸡蛋从哪儿来的，她说看到邻居家的鸡笼里有好几个鸡蛋，想到生病的弟弟一天没吃东西了，她就摸了一个。奶奶狠狠地训斥了大姑，让她把鸡蛋送了回去。奶奶教育家里所有的孩子：再穷也不能去偷别人的东西，一个鸡蛋吃不饱，一个坏名声背到老！直到今天，我们家的大人教育小孩子都会说这句话。
1965年，大儿子考上了市农校，这是当年全村唯一考上中专的孩子，奶奶高兴得一夜没合眼，盘算着想法给儿子做一件新的粗布褂，身上的衣服实在是出不了门。邻居们对此事却议论纷纷：家里这么穷，负担这么重，长子应该在家干活才好。奶奶毫不犹豫地说：“我儿子不到3岁就能数100块石头子，5岁就踮着脚在教室外偷听老师上课，他就是学习的料，人穷志不能短，只要他愿意上学，我支持他！”
奶奶一生简朴，对穿戴从不讲究，干净实用就好。我不赞同她的说法：“现在什么年代了，生活条件好了就该穿点好衣服。”奶奶说：别管到啥时候，艰苦朴素都没有错！
那年，奶奶八十三岁寿辰，儿女们特意在饭店摆了寿宴，可奶奶说胃不舒服执意没去。冬日正午，阳光明媚，我扶奶奶坐在院里晒太阳。我趴在奶奶的腿上，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们祖孙俩尽情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妮儿啊，昨天我梦见了俺家门口的大石碾子，小时候和弟弟妹妹经常在这里打闹嬉戏，我也常坐在那里盼着父母干活回家。”奶奶的语速很慢。我闭着眼睛慵懒地问：“你想家了？”奶奶一声叹息：“唉，家里早就没人了，前几年你老舅不在的时候我回去一趟，你说怪不怪，这么多年了，村里面貌大变样了，可门口的那个大石碾子还在呢。”
奶奶生日过后不到一周，她睡着觉安祥地走了。我想奶奶一定是太累了，她的心一定是飞回了老家，飞回一生中最无忧无虑、最快乐的年华。
我擦干眼泪，不再抽泣，从准备烧掉的衣服包里抽出奶奶的一条围巾，轻轻地叠好，放进我的口袋，我要永远留住奶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