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爱住姥姥家,尤其是秋天农忙过后,就着这难得的空闲,姥姥家的柴关村,总要唱上几天大戏。有时请的是武安的戏班子,但更多的则是本村的乡土剧团演出。戏楼在村东一个水塘边,正对着关爷庙,紧邻姥姥家,在院子里可以清晰地听到演员的哼唱和对话。演出一般是下午晚上各一场,姥姥则吃完午饭早早就拿着板凳去占地方,看到日落西山,才回家草草做点晚饭,吃上几口,便又坐到戏台下,直到晚戏散场,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开戏前是我们这些孩子的欢乐时光,我和邻家的小玲、大毛,绕着戏楼追打嬉闹,跑到戏台里看演员打脸子化妆,好奇地拉拽着戏装仔细端详,甚至拿上大刀铜锤舞弄几下,直到被大人连吓带唬地呵斥出去,才赶紧一溜烟地逃下台去,趴到戏台下等着开场锣鼓敲响。看到我们的嬉闹,姥姥嗔怪中露出掩饰不住的疼爱。
姥姥看戏简直达到着迷程度。有时天气不好,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她居然头顶草蒲团,坚持到最后,衣服都淋湿了。那年深秋,同住姥姥家的弟弟和我,伴着院外的铿锵锣鼓,在炕上玩翻跟斗。突然,一个跟斗,我滚到坐在火上的饭锅边,胳膊一下子探入滚烫的水中,撕心裂肺的疼痛,我哇地一声哭嚎起来。慌了神的弟弟光着脚跑出门,哭喊着,到戏台下找到姥姥。姥姥见状,赶紧找来医生进行处理。尽管如此,等我睡着后,姥姥又去看她的戏了。娘知道这事后,立即赶来接我们回去,还着实埋怨嗔怪了姥姥半天,姥姥什么也没说。现在想来,不是姥姥不疼外甥,她是太爱看戏了。
姥姥爱看戏,记性也好,看过的戏几乎能背下戏文。大字不识的姥姥,讲起甘罗十二为相,狸猫换太子,赵氏孤儿,劈山救母,两狼山等等,绘声绘色,让人听得入神,百听不厌。听人说,有一次外地一个剧团到村里演出,演员在台上不知怎的忘了戏词,姥姥着急了,在台下高声给他提词,这才给窘迫中的演员解了围,全场观众都叫起好来。
我们村逢庙会必唱戏。眼看庙会快到了,娘便派人接姥姥过来,让姥姥好好看上几场戏。姥姥80多岁后,身体渐渐虚弱,娘怕她累着,只许看下午场,晚饭后便不让她出门再看夜场。姥姥也动了心眼,干脆不回家吃晚饭,硬坐着坚持到晚场戏开演。娘拗不过她,只好妥协,本来年轻时从不看戏的娘也只好陪姥姥看起戏来,一来二去,娘居然也对看戏有了兴趣。
姥姥活了90多岁,一辈子看了多少戏,没人说得清。姥姥活这么大岁数,沾了爱看戏的光。老人家一辈子豁达开朗,心眼好,爱助人,不记仇,遇到难事烦心事,就拿戏里的事劝自己,说服别人。
遗憾的是,姥姥一辈子没有走出过大山,这么迷戏的姥姥,没有能够敞敞朗朗地坐在正经剧场看上一场大戏。有时竟想,要是能够陪姥姥坐在现代化的戏院里,看上两场河北梆子《钟馗》、《窦娥冤》,那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