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指缝中慢慢漏去的沙,一点一点地漏着,转眼,母亲70多岁了。老人上了年纪是喜欢叨唠的。尽管我天天下班都要去娘家混饭,但母亲有事没事总喜欢打个电话给我。不是向我汇报她研究的新菜谱,就是向我打父亲的小报告。这不,母亲又和我煲电话粥了。她说:“你爸最近变多了,人好像没精神,话都少了,每天出门一下午,问他干什么,也不说。肯定是打牌去了。你回家给我好好讲讲……”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我来到娘家。
正敲门呢,父亲刚好出来,他应了我一声就出去了。母亲说:“他又走了,不管他,快吃我做的手擀面。”然后不由分说给我盛了满满一大碗的面条,葱花和香醋的味道直往我鼻子里钻,母亲凑到我面前,像欣赏花朵一般看着我的吃相,满脸堆笑。我无意瞟到母亲的头发,头顶竟然跳出一大簇白发,这让我触目惊心。母亲的头发历来是又黑又顺,黑发一直是她的骄傲。也不知道父亲看到她的白发没有?突然感觉心里很堵,下楼给父亲去了一个电话,责问他在哪里。父亲说:我在中医院啊,肩颈痛了个把月了,每天下午来扎针。
我一愣神,原来父亲病了,他不说话,没精神,每天出门一下午都是因为去医院扎针。我心里难受极了,还以为父亲不关心母亲呢,其实是我既不关心父亲也不关心母亲。我噙着泪水一口气跑到超市,买了瓶“一洗黑”回来。我拿着小刷子往母亲头发上涂化学药水的时候,心酸极了。母亲这一头的青丝,都是为子女操劳而白啊。从医院回来的父亲看到我在为母亲染发,自告奋勇当起助手,时而递梳子,时而送刷子,眼神里更是透露出对母亲的怜惜。洗头的时候,我干脆把毛巾给了他,父亲弯着身子给母亲洗头发,双手在母亲发间搓揉,仿佛一根根白发,一定要在他手上,还原成乌黑的模样。
可能是父亲给她洗的时间过长了,母亲嗔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父亲急忙扯了条干毛巾在母亲头上一个劲地擦着。我转场去了房间,把客厅让给他们。这时候,电视机打开了,好像是在播赵本山和郭德纲的访谈。我听到母亲一遍一遍地向父亲提问,譬如:“怎么郭德纲改名叫郭德秀啊?像个女的名字。”父亲认真而专业地回答说:“秀,就是节目需要展示的意思,不是人名啊。什么表演秀,模仿秀,相声秀,都是一个意思,懂不?”母亲继续发问:“赵本山为什么染头白发啊?”父亲答:“怎么染的呢?他已六十了,该白了呗。”母亲“噢”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是不是他上不了春晚伤心了,一夜急白头啊?”诸如此类的幼稚问题,母亲通常能一次性提问数十个,父亲不急也不恼,慢悠悠答着,像一部百科全书,从来不带卡。
两个人一问一答,一唱一和,像极了生活里的相声演员。显然,电视机前的母亲是感性的,喜怒哀乐都喜欢直接表现出来。但这时候的父亲很君子,不仅没脾气,还略有点文艺范儿。他横下身来任母亲用荧屏内外的十万个为什么向他袭击,并闲下一颗心来听母亲叨念着鸡毛蒜皮,包括穿什么衣配什么菜等,事无巨细。也是从这次之后,我回家的频率更勤了。父亲依然出门去扎针,但都是母亲或我陪着去,我告诉他老年人要保重身体,有病不能自己独撑。母亲依旧每月染发,父亲俨然成了她黑发的守卫者。父母之间的感情很温和,四十多年来的相伴互助,形成了他们之间的默契,日常打牙闲话又何尝不是属于父母的浪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