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早我几个月,她出生时正是春寒料峭的早春二月。那时麦苗开始返青,家乡的二月兰也开始缀满沟沟坎坎。它静静地匍匐于贫瘠的地表,绒质的花叶,淡紫的花瓣,鹅黄的花蕊,眨着星星一样的眼睛,在料峭的寒风中微微抖动,最先报道着春天来临。后来的日子里,珍一直喜欢二月兰,并将其视为自己生命的颜色。
我出生时已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了!躲过了早春的寒冷,却带来一场潇潇春雨。雨点飘零,雨丝沙沙,小院的两棵老桃树,花团锦簇,妩媚蜡质的花瓣在春雨中欢笑,是否有一枚带雨的花瓣,随春风蝶飞,翩然静卧于二月兰的花叶旁?我不得而知……
也许是天意,我和珍冥冥之中均托生于花,在美丽的春天先后降生了!从此,我们携手,一同在故乡田埂小路、绿草山野快乐蹦跳,翩然欢舞,度过了虽则贫寒但却快乐的童年乃至青春少年。你想,该有多少美丽的故事要叙说啊!我们曾相约,永不分离,携手地老天荒,直到花开荼蘼……
命运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哪怕是一生怀有悲悯之心的人!多桀的人生,过多的风刀霜剑,百般侵袭,严加逼迫,甚至不容等到荼蘼花开,她却过早地凋谢了!她终究没有绕过那道命运壁垒,缠人的病魔吞噬并夺走了她如花的生命!
花谢花飞,漂泊难寻觅。在这个孤独的寒夜,我望着窗外,寒凝大地,梧桐瑟瑟,冬叶飘零,于是,我盼望一场雪,那样,春也就不远了,麦苗返青,二月兰就开了……
然一冬无雪,自知相见遥遥再无期,无奈沏一杯热茶,让思念在茶的氤氲中眷曲缭绕,幻化游走……
生者如斯,死者长已矣!人生如梦,生命的过往恍然如昨……
儿时,我和珍是邻居,斜对门,隔着一条青石板路。但我家即是她家,她家也是我家,大人们戏昵说我俩简直是合穿一条裤子,好得像一个人似的。我们听了不以为然。高兴着我们的高兴,快乐着我们的快乐。
如花的容颜,却有着男孩子一样的淘气和撒野。
记得,那时我家庭院里有一口祖辈传下来的沙石茶臼,上边时常座着一口大铁锅,是大人们用来洗衣服的,旁边的歪脖子老桃树枝叶繁茂,偶见一粒粒小毛桃藏在桃叶下面。两棵粗壮的树杈远远伸开来,像两条结实的臂膀,撑起一顶绿色大伞,斑驳的树荫在午后的阳光下 ,摇曳婆娑,煞是清凉。
那是一个暑热的中午,蝉在桃树上鸣噪,大人们都在歇晌。透过竹帘,听到香甜的鼾声,我俩窃喜,因为又可以逃避午睡了。四平八稳地坐在那口铁锅里,乘着阴凉,东拉葫芦西扯蔓。 一会儿,忽然觉得没意思,她用手指指老桃树上那条盘根错节的枝杈,说;“我昨天在上面打悠千(秋千)哩,可好玩儿啦!。哎,你不会吧?”“谁不会哩”,我有些不服气,向她声称,我先上去玩儿一会儿,然后她再玩儿一阵。
话音未落,我一跃而起,勾住树叉,两条腿腾空晃荡,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咣当,嘭”地一声,座在离地约一米高的茶臼上的大铁锅,顿时翻扣了下去,连同珍一起结结实实地扣在了地下,显然锅里的重量失去平衡。我顾不得怕摔坏,”咚”地一声从几尺高的树叉上跳了下来,赶忙到传出哭喊声的大铁锅里去救命。我用尽吃奶的劲儿撑住铁锅沿,使劲儿往上搬呀搬,把个脸憋得像红布。好不容易搬起一条缝儿,被惊动的家人和四邻赶忙前来相助,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珍的头上留下了不浅的伤口,鲜血直流,我吓坏了。那天,她是哭骂着离开我家的。我知道闯了祸。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晨,珍头上缠着绷带,又无事人似的来到我家,约我去东山摘“姐姐”(野刺梅果),昨日被大铁锅扣的事早已忘到九霄云外,真是泪道道还没干,就和好了。我盘结的心虽有些释然,但终究作了错事心亏。那天,我把摘来的“姐姐”倾囊掏出,作为给她造成的损失补偿。
以后,我们都长大了,当彼此轮流梳头的时候,我总是用手掰着这道再未生头发的疤痕,说起那段可笑的恶作剧,再吃吃地笑个够……
如今,物是人非,一切都过去了。这些快乐的记忆,也永远尘封在这个寒冷无雪的冬夜,无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