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喜欢看以前的照片,不管上面是自己还是别人。每次看到照片一刹那,我就开始怀疑,上面的形象和现时的这个人究竟有什么联系。按下快门的瞬间,存在这个人身上最本真的情绪状态,究竟是记录下来了,还是无可避免的弥散掉了。人像摄影的欺骗性就在于,它让所有观众在意识里,把那个平面的,只是由一组色彩构成的形象,和一个活生生的人重合了起来。中间所有纤细的微暗的闪光的情感,就在这种虚假的重合里面被模式化了。若干年后我们或许能凭借影像,重建起那一刻的快乐或者哀伤,但已经永远是片断,永远不会是全部了。
我想起以前,在一间堆满书的小屋子里,我准备旅行,老阿说,你们为什么这样喜欢拍照,你们为什么不简单的只是enjoy youself 就好。我想他是明晓这一切的。人要和外在的世界发生最深切的契合,仅仅靠影像色彩的拼接是无力的,是虚假的自我安慰,人自身拥有比这强大无数倍的感受能力,把握当下的真实,永远比拿着照片召唤若有若无的过去,要重要的多。
所以照片的意义不在记录当时,它没有能力完成这个任务,它也不能再打着这个幌子,去掩饰内里的苍白。它永远是面对现时的观赏者的。它的意义永远是在观赏者的空间里生成的。我尤其感到难过的,是看到人,另一个人,在一个我熟悉的,或者是想象里熟悉的环境中,拍下的照片。我不是那个人,我只有看,我连寻找那种若有若无的记忆的能力都没有。这是空前的陌生感涌来,我和那所有的纤细的微暗的闪光的情感,一点联系都没有,今后也再不会找到。我想象着她应该会想些什么,但那一点确实性都没有,她或许很快乐,或许在痛苦中,或许心里缠绕着纠结,或许只是简单的看着照相的人,露出一个微笑。我更难过的是,这种时空的漩涡却最容易让身陷其中的人欲罢不能。
影像的直观最容易让观赏者忘却自己的身份。我对一个环境积累了几年、十几年的想象和感情,她或许只是看一眼,轻轻的对着镜头笑一下,仅此而已,就算我在看到相片的时候内心如何翻涌,别人也永远无法体会。所有试图因为空间的相同,或者时间的相同,而建立起来的联系,都是脆弱而不堪一击的。或许,洗去所有的想象,影像真正的意义,只在单纯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