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新西兰。走出机场,便是千斤万斤的云如阿房般覆压在额上。天上的宫阙于吾等是看不见的,然则地上的芳馨却足以让天上人间共享。新西兰空气的颜色是草的颜色滋味是草的滋味低吟是草的低吟,蔓延至机场都是草捣成的空气。刚踏上这片被草包裹后被云密封的土地,夹杂着奶香的草香便开始混合在被黯淡的长城压低的气压中侵蚀你的视觉味觉听觉,不知名的魔力使你甚至不敢用随身听让金属碰撞让野性嘶吼。这般喧哗的音乐,在新西兰,恐怕是要向海关申报的吧。
不同于中国,新西兰的空气是被芳草浸软浸嫩浸甜的,这于张弛的肺叶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歆享。翌日嗅着这样的空气醒时,漫天的乌云竟已然消失殆尽,只留几抹墨尽毫枯般挥洒在苍穹的纯白,也不知它们究竟是溶入了新西兰的空气还是遭到了漫天漫地的草的吞噬。只知道这样的清晨的新西兰,柔软而诗意。
可惜新西兰太柔软,太诗意,以至于生养不出一个屈原一样的罹忧的骚人。倘是李后主降生在这里,可还会对景难排?只怕连春水都能流向心头。若是杜工部彳亍于此处,可还能磨洗折戟?但恐那曲后庭花已然勾不起他的怅然。这就是新西兰,播种怅惘收获惬意的恬静的新西兰。
草静,风静,云静,新西兰土生土长的毛利人却是由造物者规划了这片土地后剩余的野性塑造的。本地人称呼毛利(Maori),与结婚(marry)的发音竟是如此相似,而毛利人也有着如新婚一般的炽热的心,对自己,对外人。因为他们你能够重新定义开朗重新认识赤子之心。当众人围成一圈,瞪大了双眼,每个人都成了土生土长的毛利人。虽说古老的刺青不再,但热情洋溢发自肺腑的野性自然的嘶吼可以惊扰整个新西兰:PUKANA!
几乎每一所学校的校舍背后都繁华着一片草场,不过若是说得无趣点,那便是一片操场。在树荫下认识了一个长得相当像梅西的毛利男孩,男孩作为守门员时的英勇矫健就如同他的外表。离开时多么希望与他用毛利语道别,却只是费力地挤出一句尚且记得的kia ora。看来,有些东西是带不走的了。
新西兰的迷人不仅在于其安静,亦在乎其干净。行在公路上,尚在讶异为何不见突兀的金属栏杆,定神看时,蔓草已然完美地完成了金属栏杆的使命。学校里的任何地方在每个人的眼里都是干净的,干净到在午餐或课间每个人都可以在校园的任何地方席地而坐,甚至于围成一圈,吃些东西或只是谈笑。步至校舍的身后,云已然聚成了笨重的堡垒,却避开我们,好似不敢阻挡携着草香的日光,只是拼命地拥向世界的尽头。又或许,是从世界的尽头涌来吧。
学校的操场上是完全可以脱掉鞋子甚至赤着脚狂奔的,不少的男生甚至如此踢球。一只只年轻的脚板被淹没在草中,率真的欢笑压弯了翠草也吸引了云迹。这就是真正的青春吧,这就是真正的自然吧,我想。于是在尚在校中的最后一个课间下定决心,今日的午餐时间,一定要褪去鞋子在这样的地面上奔跑一次。然则午餐时暴雨倾盆,只是草草留了两张雨中操场的照片便被叫了回来。连踏一踏新西兰的芳草的体验也没有,又能怨谁?
车在公路上飞驰,看到的当是完美的田园。在这里,不须风吹草低,也是能够见牛羊的。虽已不见绿到嫩了的叶子,一层银黄覆压着一层青绿,点缀以秋与夏分庭抗礼的树梢,当是另一番胜景,谁都嗅得到呼之欲出的丰收时的谷物的焦香。于是记起昨日听当地人说已过了夏季。今天是我在新西兰的最后一晚,亦是新西兰秋天的第一夜。想来,还有些中国古典诗歌的悲凉呢。当这片土地即将迎来一条循环中的另一部分时我却只能黯然挥手,恐怕是因为新西兰不需要一个只懂得贪婪地取用他的奶香和草香的外乡人吧。
再抬头时,那日压得如此的低以至于挤湿了新西兰挤浊了草地挤干了我的希冀的天上的地毯早已分裂为无数浮动的城堡。只是适才还能清楚地区分出的城门已然成了城墙,护城的长桥也开始被折断。带回国的Lamp;P饮料和巧克力当然是留不住的,足上能够残留些许新西兰草香的奢望也终究是成了奢望。既不是在康桥,又何妨让我自私一回,让我带走新西兰的一片云彩?不要迎接我的乌云,也不要现在头上的古堡,只消将让我湿透的那地毯上的一毫与我便已足够。但愿取走自己留下的一份缺憾,留下一个没有怅惘的新西兰。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