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过后,我感到秋天来了。太阳是一条河,那么远,那么凉。阳光被驱逐到马路中央,被车轮反复碾压,变得愈发浑浊。上午九点,似乎所有的工作都已完成。穿蓝衣服的女人喜欢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让微凉的空气从窗外爬进来,哪怕是下雨天也是如此。我见到她趴在二楼的窗台上,以一个慵懒的姿态凝固着。有人埋怨她的懒惰,控诉医院的走廊还不够干净。她不反驳,也不在意。她几乎用了整个上午的时间趴在窗前凝望,这令我隐隐有些好奇,因为窗外理应是个枯燥无趣的世界。我匆匆的,在走廊窥视她的背影,在院子里仰视她的面庞,她却始终忽略着我的存在。
这次,终于等到她离开,我迫不及待地站在相同的窗前张望。果然,还是院子里那些草木石墙,只是变换了角度。可是渐渐的,我竟然发现,变换了视野的世界,乏味中却有些延伸的表达。比如,那些树木似乎变得更加圆融了,我能够看清整个树冠的形状,以及藏在树枝中的鸟雀。我的目光甚至可以轻轻越过墙围,坠入一片茂密的玉米田。这个季节的玉米是芬芳香甜的。如是,安静地窥视一片茂密的玉米田也是恬静的。玉米的枝杆长得异常高壮,叶条狭长而肥硕。可极尽繁盛之后,就像是热恋后要说分手,又那般无情冷落。秋天的玉米植株开始生病了,浅黄的雀斑点缀,像传染病一样在扩张蔓延。枯萎把所有生长的欲望凝缩,植物失去了果实作为寄托,开始自怨自艾地低垂下来,它们会渐渐吸收了秋的苍凉,等待下一场雨水的摧毁,最后彻底干瘪了,被农人切割和燃烧。
从此,我开始留意每一扇窗中的风景。窗子是有生命力的,它们彼此错落着,朝向四面八方,收拢了不同的风景和心情。穿蓝衣服的女人如此爱着这些窗子,总是不厌其烦地关阖。模仿她的姿态站在窗前,我感到身后有一双宽厚的手掌,可以把我们瞬间推远。再睁开眼,我就置身在了那些未可知的神秘角落。
如果不是透过楼梯口的那扇窗,我绝不会发现院子东边那几棵是柿子树。从窗子中,我又看到了穿蓝衣服的女人,她垫脚摘下几颗柔软的柿子,然后用抹布把上面灰白色的柿虱子拭去。那些柿子一下就成了璀璨的融化的小太阳。从另一扇窗子,我同样看到了穿蓝衣服的女人,她正剪下了院子里的月季花。那些渐变的花朵,柔软娇嫩的,白的,红的,黄的,层次鲜明的,旋转而盛开,然后在最饱满的时候离开了根茎。她把鲜花插入一只盛满水的塑料瓶里,精心侍弄着,然后摆放在一楼大厅的导诊台上,于是整个门诊都流转出了盎然的生气。
记得院长曾对我说过,要在冬天来临之前,把院子里所有的月季花沿着地面剪断,等到明年开春,土里就能呲出更加繁盛的花朵。我喜欢他用的“呲”这个字眼,它是有声音和动作的。比如,每当我对美好的事物呲牙,心里面就似乎有了曼妙的生长。如果说,是睁开眼睛看世界,或许也可以说成呲开眼睛去触碰世界。这是多么充满力量的一个字,在聚集,在收拢,在生长。我相信眼睛触碰到的,是有温度,有质量的,也是有呼吸的。
我在这个秋天醒来,它在我的心墙上开了一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