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岁那年初夏,我给自己剪过一次短发,从镜子里怎么看怎么都感觉不自在,无法接受自己,且越看心越虚。甚至、有种无处藏身之感,好不适应——发根之处的头皮白越来越明显了。这头顶上的光越来越亮、心里焦,又急。
这人不聪明,脱发顶秃的态势却已然显明。
不管走到哪里,总担心人家会关注这亮点;不管走到哪里,总以为人家他眼神怪异。
二十二三岁的时候,参加工作才两三年,和单位里一年龄稍长点的男同事同居一室,睡他的被子,用他的梳子。这同事那时正恋爱,他女友偶尔也到他在学校的卧室里转转,自然他衣着卫生各方面的细节上肯定比我要讲究要注意一些。或深或浅、或厚或薄的灰和黑很容易会裹住那塑料梳子或蓝或红的本来色泽,常常我们是个把两个星期才洗一回。有时候,甚至、脏了我们也不洗。有时他也憨憨地笑我、也笑他自己:你那一头猪鬃,又硬又密!……
都说痴人多发,说真的、那时还真的讨厌过自己的那一头猪鬃,甚至好想好想能秃顶就好,那该多省事,那该多拉风。那时就想:人家莫言、平凹不都秃了吗?我怎么就不能聪明起来呢?
真到快要秃的时候却宁愿自己不聪明,哪怕永远不聪明都行,人就这样、常常总是很矛盾。
三十六岁那年,头发脱落异常明显,内心也异常焦灼,常常要洗个澡头发就会脱落一小把;深感生命无处安放的暗夜里,常常揪住自己的头发一拽就是一大把。
三十四岁那年,凭自己的悲悯和同情想去救人之急。如今换来的、却是自己的善良被法院冻结。垫上自己一年的工资,背上求来的债务,结果才发现尘世于生命原本就是一个漏洞:善良、同情和悲悯,有时候、可能它也是一种无知?正义的斗争可能会赢得一时的英雄,而它永远无法改变白天的黑暗。正如我们内心的善与恶,始终总会在同一条路上走。因为人本来就无耻,是道德让人知耻。
这漏洞,正如我脱落的头发在头顶留下的白。
都说好人难做,也都说三十六是个砍,有些时候、有些事、真就有些玄乎,你还真莫要不屑人们对生存的迷信。父母妻儿都生活在我的物质之外,母亲常偷偷去给我算命,什么天罗地网、什么猴啼六堂……我就不玄乎也该玄乎了?
三十六岁之前,我感觉时间是一条路,我每天都在这条路上奋力追逐奔跑;三十六岁之后,我感觉自己是一条路,时间每天都在我这条路上洗礼碾压。
刚跨过三十六这道槛,我有同学又笑言,值钱的土地不长草、聪明的脑袋不长毛。人和草木一样生长,这头发、它一半在尘世的时间里,一半在肉体的生命里。我这寻常百姓头顶上的黑与白、长与落,也都只能顺其自然罢了。
庙堂高、江湖远。让时间的风静静吹、时间的水慢慢流,怎样都自然、又何必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