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如期而至。九龙的大街上冷冷清清的,并没有太浓烈的元宵味。幸好表妹在这里做小吃生意,我们便相聚在一起过节。如若不然,我真的要一个人承受“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凄凉了。
记得返岗的前一天正值人过年(正月初七)。那天,红色名城·英雄泸定似乎少了些许的热情似火。铁索桥上的客人少了,大街上的车少了,唯有红军飞夺泸定桥纪念碑和革命先烈们俨然矗立,目送着各奔东西的人们。
自记事起,母亲很看重人过年。她常说,即使再穷,这个日子也要认认真真做一桌饭,以示全年五谷丰登。夜饭十分,她又千叮咛万嘱咐地安排,在动筷子之前(准备吃饭时)从每盘菜里挑少许置放高处祭祀祖先,祈祷先人们保佑全家平安健康、财源滚滚。
泼完水饭(给去世的人送饭,老家祭祀祖先的风俗)回屋,便收到了单位要求返岗的通知。无喜,无忧,无笑,无泪。因为,早已习惯了这种漂泊式的生活。不同的是,这次是我一个人远行。不变的是,必须快速将欢蹦乱跳的心收回、聚拢,并竭力掩饰又一次远离亲人的复杂表情。
“知子莫若父,知女莫若母”。母亲似乎看出了我多次浮出眼睑的神情和不易察觉的依恋。悄无声息地为我洗好衣服,仔仔细细地清扫着屋子,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我搭讪,大意还是那些老掉牙的但百听不厌的告诫。我常想,父亲已去天堂多年了,假如我妈她老人家百年之后我还活着,有谁还会对我说这些呢?而我,又能到什么地方去听呢?
夜死了,昼活了。我既沉重,又离愁,还不得不拖着近乎麻木的身躯迈出家门。周围很静,只闻大渡河在春的呼唤声中绵延悠长、温柔流淌的声音和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晨风拂面而来,掠过阵阵清冷,抚弄着街道两旁花坛里睡眼惺忪的花儿。“再来的时候,你们还在这儿吗?”我尽量挤出欢喜,在心里笑问那些不会说话的灵性十足的花朵,恋恋不舍地走出了小区大门。
母亲静静地和我并排走着,一只手为我拎着洗漱工具,另一着手不停地理着晨风中乱飞的白头发。我偷看着古稀之年的母亲:一道道深深的皱纹横跨在不饱满的额头上,纵横交错在刻满千辛万苦的脸上,写满了沧桑,清澈的眼睛里全是比以往更多的爱抚和关怀夹杂着的担忧。
车子发动的瞬间,我顿时怅然涕下,无数次的回望也改变不了小客车“哧溜”一声驶出车道后越望越远的事实。再怎么的不舍,最终还是化作了挥手再见。此情此景,真真切切地印证了唐代诗人李商隐《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中的那句“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可我,作为在建设雪域高原大潮流中的一棵小草,只能选择告别,将家乡这“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的初春胜景装在心里,独自到折多山以西的地方继续发挥自己应有的作用,在午夜梦回时独自回味“春风一夜吹乡梦,又逐春风到洛城”!
雅康高速处于试运行阶段,出城时,小客车师傅微叹一口气,一个左转弯将车子驶进了泸定至康定的老路,沿河而上。经过无数次的峰回路转,小客车才爬进了折多山。山还是那山,路还是那路,人却不是那人了。一仰头,迷人的折多山映入泪痕未干的眼帘。只见它微笑如眠,带着些许苍茫的夜色,静静地躺在天边;巍峨的山巅在蓝天下闪着银辉,无需华丽的装饰,仍可成为世界上最完美、最纯洁的奇观之一。弯弯曲曲的318国道,像一条长长的黑丝带,缠绕着沿途绵延不断的群山,越过积满残雪的山巅,冲进一个个隧洞,爬进丛林蔽天的大山,一直飘往藏人们朝圣的布达拉宫。在折多山,蜿蜒曲折的川藏公路自下而上旋绕,像飘带,似巨龙,如大蟒,任由车辆和行人踩踏、碾压,无怨,无悔,只有微笑和温柔。坐在车里紧系安全带的我,由衷地佩服起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来。
阳光越过大山,照耀着东俄洛(康定市新都桥)这片神奇美丽的土地。初春的草原向着“生机勃勃”前进,远处的牛儿们成群结队的,悠悠然的,聚集在一起埋头苦干,一动不动的,像画上的小黑点。星罗密布的藏居撒落在草地上、溪流边、山脚下,无一不是亮丽的风景线,独具特色的碉楼耸立在宁静祥和的村落里。公路两旁整齐排列的柏树纸条按奈不住春风的殷勤,竞相展现出娇羞的姿颜,一层层薄薄的绿纱缥缥缈缈的。
我,一个孤独的远行者,不知何时,竟惬意地欣赏着沿途的美景,心胸也变得异常开阔起来,绕着那飘向九龙的黑丝带,跳跃着,飞扬着。秘境的一抹抹浓绿,滴下天然的甘露,浇灌着我的双眼。透过车窗,我清晰地看见,常青树上随风摇曳的红灯笼上、藏历新年欢悦的笑容里、仍然浓烈的新春佳节氛围间……,镌刻着四个大字——富裕花开!
其实,我不是在远行,是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