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读书走过的那条山路,一直深深烙在我脑海,太清晰了:从我们村庄北面的一座山梁翻过去,穿过几个村庄,再翻过一座叫"一把伞"的大山,顺山而下,就是黎溪镇。那条山路,我用幼小的脚步无数次丈量:大约五十里长;那条山路,妈妈送我多少回,历历在目。
记得有一次,看见班主任在织毛衣,我站在她身旁凝视着她的手。她问我老家有没有斑竹,说想削竹签织毛衣,要我周六回去给她带。我哪里扛得动啊,妈妈心疼,扛着竹筒送我。
一路上,母子俩有说有笑。我背着书包走在前头,她扛着竹筒跟在后面。我给他讲班上的新鲜事,不管说什么,她都觉得有趣,都会笑。走累了,在一棵大树下歇息。树上鸟巢里,一只母鸟正在喂雏鸟。我把头埋在她的膝盖上。她抚摸我的头,在我头上细细地翻,看有没有生虱子。边翻边叮嘱,在学校里一定要听老师的话。我依偎在她身上,心想她肯定一宿都没睡好:半夜鸡叫,我就听见她和父亲推磨的声音。等我睁开眼,她就在催吃饭了。她给我做了好几块小麦粑。歇息的时候,我从背包里翻出小麦粑,要她吃,她说不饿,让我留着在学校里肚子饿了吃。
又上路。路过一个村庄,村里有一条河。河里好多小蝌蚪游来游去。我想捧把水洗脸,她不依,说会着凉。我说:"您回去了吧!"
她嘴里说"嗯",可依然跟在我后面。"再送一截,你扛不动!"
母子俩开始翻越"一把伞"山了。说是"一把伞",可那座山多高啊,羊肠小道曲折到山顶。母子俩呼哧呼哧爬爬停停。我又说:"您回去吧!"
"这条路附近都没人,你一个人害怕,我再陪你走一会儿!"
终于快爬到坡顶了。她说:"就送到这儿。你妹妹一个人在家,我挺不放心她。快到山顶了。上了山顶,一直下坡就到学校了。我回去晚了,天就黑了,你妹一个人在家害怕。我就站在这儿,望着你走。"
我接过竹筒,转身就走。
当我爬到坡顶回头望,透过茂密的松林,依稀看见她还站在路的那头。一阵风吹来 ,松涛阵阵。山顶上有一块大石头。我放下竹筒,躺在大石头上,仰头看蓝天,看白云。打开背包一看,发现她把所有的小麦粑都放在里面了。忽然想起她还没吃早饭,立马返回追她。静寂的小路上,除了忽飞忽落的小鸟,哪里还有她的踪影呀!追得满头大汗,也没追上。我转身一路狂奔,回那块大石头上,喘着气,只见蓝蓝的天空、悠悠的白云,青青的远山。躺在大石头上,掏出个小麦粑,咬一口,扇自己两个嘴巴,骂自己记性被狗吃了,忘了给妈妈一块,悔得连同泪水一起咽下去。
太阳快落山了,扛起竹筒,边哭变飞快跑下山去。老师见了笑:"扛截斑竹都扛哭啦?"
她哪里知道,她要的那么一筒斑竹,是我妈妈扛了五十多里山路,一直扛到山顶的!
晚上躺在床上,反复在想:妈妈到家了没有呢?途中肚子饿的时候,会不会在别家找点吃的再走呢?
包里的小麦粑舍不得吃,几天后全馊了。那条山路,至今还在,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