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触摸路遥的灵魂
——读《太阳从中午升起》有感
向卫华
随读随感,只言片语,只是书写我的心情。
——题记
作家,该怎么做?作品该怎写?路遥是一面镜子。因此在中国当代作家群中,路遥是我最崇拜最敬佩的。他用毕生心血写就的《平凡的世界》被誉为“茅盾文学奖”皇冠上的明珠,是奋斗者生命历程的写照,是激励千万青年的不朽经典。我曾先后五次阅读此书,每次都是在跌入人生最低谷的那些日子里,从中寻找精神的力量。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路遥的作品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让我意识到了“上帝为我关了一扇门,总会为我打开一扇窗”,否则,我不知道我的人生将是一种怎样的结局?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用心触摸路遥的灵魂,了解他在创作《平凡的世界》时,到底经历哪些历程和伤痛?最近,我再次阅读路遥的自传体回忆录,《平凡的世界》创作随笔,也是作家的绝笔之作——《太阳从中午升起》,想从书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里找到答案。
所有的成功背后,都有外人看不到的辛苦。也许,这就是路遥对我的回答,让人惊讶于生命延展的厚度。
路遥说过,“写作是心灵的需要”,“尽管创作的过程无比艰辛而成功的结果无比荣耀;尽管一切艰辛都是为了成功;但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也许就在于创造的过程,而不在于这个结果。”于是为了这个“幸福”,路遥在创作《平凡的世界》之前,花了三年的时间作“粮草先行”。首先是一个大量的读书过程,路遥给自己列了一个近百部的长篇小说阅读计划。在他看来,有些书是重读,有些书是新读,有的细读,有的粗读,后来完成十之八九。在中国长篇小说作品中,路遥重点研读《红楼梦》和《创业史》,这是他第三次阅读《红楼梦》,第七次阅读《创业史》。为了反映1975年到1985amp;#160;年十年间中国城乡广泛的社会生活,路遥又找来了这十年间《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一种省报,一种地区报和《参考消息》的全部合订本,之后没日没黑的开始这件枯燥而必需的工作,他一页一页的翻看,并随手在笔记本上记下某年某月某日的大事和一些认为“有用”的东西。由于工作量的巨大,中间几乎成了一种奴隶般机械式的劳动,眼角护着眼屎,手指头被纸磨得露出毛细血管,搁在纸上,如同在刀刃上,只好改用收的后掌(那里肉厚一些)继续翻阅。想起曾五次阅读过的《平凡的世界》,现在想来真可谓是“字字看来皆是血,六年辛苦不寻常”。
一部作品的诞生需要作者投入艰辛的劳动。在路遥看来,作家本来从事的就是一件复杂的脑力劳动,和农民、工人一样,是一名普通的劳动者。然而生活中的路遥不修边幅,穿着随意,大大咧咧也就罢了,但是他更不注意身体,正因为他的早晨是从中午开始的,所以起床后基本吃不上家里的饭,只好到街边小摊儿上糊弄一口,即使在平时,人们常常看见他一口馍,一根大葱,津津有味地吃着。路遥总认为自己的身体比较壮,不会出现问题。还有抽烟,喝咖啡等这些不良习惯,摧残着他的身体。作家的确需要时刻头脑清醒,但是抽烟对身体危害极大,特别是一天吸三四包烟,可见危害有多大。咖啡能提神,但也不宜多喝,作家巴尔扎克就是成年累月喝咖啡,最后得心脏病去世的。还有,在《平凡的世界》创作过程中,路遥住在煤矿宿舍里,条件简陋,饮食极差,这样怎么应付得了写长篇巨著这么繁重的劳动呢?路遥说,早晨不吃饭,中午只有馒头米汤咸菜,晚上有时吃点面条;而且写作紧张时,常常会忘记吃饭,一天有一顿也就凑合了,这样身体在写完第二部时就已完全透支了。幸好遇到陕西榆林老中医,才得以渐渐复元。但路遥既是一个要强而又要面子的人,这时已知道自己患上肝炎,但不愿说出来,生怕影响和自己亲人朋友的交往,又怕耽误自己的写作进程。这个时候,路遥真的不应该再继续第三部的创作,得好好调理一下,养精蓄锐,但他不想向红楼梦作者一样,让作品不得善终,于是用最大的精神支撑,拖着病体,埋头进行写作,简直就是在奔赴一场死亡的约会。
在写作中,孤独是一种常态。作家意味要承受更多的苦难,而路遥承受的苦难则更多,有来自身体的精神的,还有家庭的痛苦,可以说是苦不堪言,但他都挺过来,唯独没有挺过来自身体的疾病。《人生》获奖后,有人认为这是他不能再逾越的一个高度,他很平常的对待这种言论,承认这是一个高度,但又很难承认《人生》就是他的一个再也跃不过的一个横杆。路遥说,曾经有过一个念头:这一生如果要写一本自己感到规模最大的书,或者干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那一定是在四十岁之前。人不仅要战胜失败,而且还要超越胜利。为此,他到故乡毛乌素沙漠进行“誓师”,当然也清楚认识到这其实是一次命运的“赌博”,而赌注就是自己的青春抑或生命。三部,六卷,一百万字,作品时间跨度从1975年初到1985年初,为求全景式的反映中国十年间城乡社会生活的巨大历史变迁,人物可能近百人左右。正是秋风萧瑟的时候,路遥带着两大箱资料和书籍,十几条香烟和两罐咖啡,远离都市,来到工作地,每天的工作和生活只能和一只小老鼠为伴。路遥说“我喜欢孤独,我也惧怕孤独”,如此,每在夜深人静之际 ,路遥极其渴望一种温暖,渴望一种柔情,当看到住所对面家属楼层层亮着灯火的窗户,便想象每一扇窗户里面,人们全家围坐一起聚餐,充满了安逸与快乐。当窗帘一道道拉住,灯火一盏盏熄灭,一片黑暗时,黑暗中路遥两眼发热。这就是生活,既然选择了一条艰难的道路,就得舍弃人世间的许多美好。
狄更斯说过,“顽强的毅力可以征服世界上任何一座高峰”。终于,经过六年多的艰苦准备和辛勤写作,路遥以历史的责任感和一个作家劳动创造的使命,用生命呕心沥血谱写了平凡世界里的平凡的人们,成为一部不朽名著。但也为自己牛马般的劳动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生命正当正午,每一天如早晨的太阳充满朝气,路遥却恰恰就倒在正午,让他的“我刚跨过四十岁,从人生的历程来看,生命可以说处在正午时光,完全应该重新唤起青春的激情,再一次投入到这庄严的劳动之中。那么,早晨依然从中午开始”成为墓志铭,实在是令人扼腕惋惜。蚌病成珠,“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尝尽人间苦难,穷苦一生的路遥在他倒下之前,为世人留下了数百万坚韧而又凄美的文字,为中国文坛留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辉煌,为世界文学丛林中留下了一座不朽的丰碑。“靠自己生活,灵魂都是安宁的”,从这一点来说,路遥是完全可以含笑九泉的。
大地无言,因其宽厚,因其包容,因其滋养了万种生命,而路遥的作品就像大地一样。读完《太阳从中午升起》,使我重新认识、更加细致地懂得《平凡的世界》的沉重与厚重!
路遥先生无疑是个身体力行,用生命写作的伟大作家。就在我阅读《太阳从中午升起》时,我发现路遥就坐在我的对面,让我用心触摸他的心跳,触摸他的灵魂……
写于2020年6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