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时,姐已作他人妇。大哥二哥亦早早离家,一个在忻县图书馆,一个在崞县读范亭中学。只父母和我在山里。母亲思儿女,便喊我写信,却从不写病灾,只说一切均好。我那时不晓得其中缘故,只觉给哥姐写东西,有许多该说。但终究未说。
直到考上高中,开始背井离乡,尝试漂泊者的离苦,首是想家,想热炕头,更想头疼脑热时,父母对我的呵护。常是“一行书信千行泪”,又似乎“书被催成墨未浓”。恰如唐人张籍云:“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而父母那里,没了读写信的依靠,只得四处寻人代劳。左邻右舍识字人边念信边夸我们兄妹文采和笔体好,不愧书香门第。想来执笔者应是些朴实之人,否则家事尽被人悉知、传播。所幸信中不提多大秘密,否则极易公开。
宋人赵令畤说 “尺素重重封锦字”, 尺素虽重重,但却幽情难尽,纵使多少别后心中事,最终还是化为斓斑相思泪,不由幽怨,你只看得见信上的字,却看不见字上的泪。那便是“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这恰是恋人间事情。又想及自己上高中时那场初恋,总觉羞答答,不好说出口。虽不算惊天动地,却也惊心动魄。最是初遇那人,就被他英俊潇洒气质强有力地吸引,心便“怦怦”乱跳。有人说喜欢长得袭人的人好色,好色便好色,怕什么,谁不喜欢长相好的人呢,君子还好逑窈窕淑女呢。为俘虏那人,我便斗胆写了纸条给他,如雪尺素或夹作业本里或塞笔筒或搁办公桌,而后再想办法提醒他。所设办法看去明目张胆,却胆颤羞涩的厉害。好在天可怜见,那人很快被我打动进而对我萌生好感,往来尺素更如雪片,彼此皆已陶醉。然好景不长,儿女之情最终影响学习,因成绩下降,那人采取了悬崖勒马,说出绝情话,直叫人断肠。记得他最后的一封信却是写在一张试题背后。潦草的态度一如潦草的心境,叫人不死心也得死心。晏几道说“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参加工作后,识得一同事,他貌相出众,一女同事被打动,确立关系后,他们鸿雁便往来。可男同事最头痛写信,每次写信犹如赶鸭子上架。那女同事怨他不够热情,便断绝了往来。人们都笑那同事上学语文没学好,作文不行,他倒也认。他说若不是不爱写信,他的初恋也不至于泡汤。嗨,尺素,尺素,写得心语满空纸!再忆已是他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