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灯的圆子落灯的面。说的是旧时月色婵娟、灯火辉煌的元宵佳节,可从正月十三一直喜庆到十七,也叫花灯节。连续整整五天的狂欢夜,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第一天早上得吃糯粉圆子——先人们真的浪漫,不但为月亮过节(中秋),为星星过节(七夕),还为灯过节,观灯,赏灯,猜灯谜,有意思。
在我们老家,点灯也叫上灯。儿时家常用的灯很简陋,不过是小小的墨水瓶改制而成,瓶内盛煤油,油中浸有棉线搓成的灯捻,一端露于灯头处,擦根火柴“哧——”一下点燃,是荧荧一点橘黄的光,只够照彻半个房间。有时也在瓶颈处拧上铁丝,墙上钉根钉,挂上去,可照到更大的面积,尽管微弱,亦可方便母亲在灶间收拾碗筷,父亲在一边捶草搓绳,我们则可以就着灯光在小桌前写作业了。父母亲边劳作边轻声叙谈些家长里短,我们只一心沉浸于书本中。灯光实在暗淡了,家里才舍得买一盏玻璃罩子灯,捻亮灯芯,顿时明亮了许多,映在我们渴求知识的笑脸上。这是儿时清贫岁月中,至今难忘的温馨回忆。
后来外出上学,夜自习过后还要点上一盏小灯用功的,一人一盏,有时也点蜡烛,耿耿油灯或烛光照在学子清白的脸上,小小的瞳仁里俱是一星跳跃的火,为我们照亮前行的路,每个人都在知识的海洋里泅渡,希望渡到理想的彼岸。其实这样的灯光,一直就在书生的窗前不曾熄灭,直到今天,我家姑娘上了高中,依然夜夜在灯下苦读,不过是换成台灯罢了。
灯有时是给人以慰藉的,在外奔波久了,疲惫饥渴时,望望人家窗前的灯火,心中升起的肯定是对家的思念,对亲人的牵挂。天涯羁旅,风尘仆仆,面对一轮如血残阳,眼瞅着冉冉下坠,也会勒紧缰绳,突突的马蹄跋山涉水,披荆斩棘,只盼着到家正是上灯时,一家人齐齐相聚,花好月圆。若是久在他乡,又是一名入了仕途的官人,政事完毕,归途中可巧遇上一楼灯火,灯下书声琅琅,心上定也油然欣慰。如郑板桥的一副对联:霜熟稻粱肥,几村农唱;灯红楼阁迥,一片书声。
夜了,已然歇下,忽听得拍门声响。有朋自远方来,那多年不见的老友,冒雨而至,最是亲切。忙忙地上灯,烧茶,叙旧,闲话。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老杜的一首《赠卫八处士》,每一句读来,细细一品,都能让人心中唏嘘,慨然欲泣。为夜灯下的深情与厚谊,为人生的无常与真诚。哪怕是极平常的日子,鸡毛小店,三两知己,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也让阅尽人生沧桑者倍感珍惜。
许多年前,我还在关山迢迢的部队,每回探亲总要乘三天三夜的慢火车。夜深时候,窗外漆黑一片,列车就像长龙,在夜的海洋里穿行。一觉醒来,看路边零星闪过几盏瞌睡的灯火,心上也会一片凄清。经过一座城市,万家灯火,每一个窗下就是一个温暖的家,更让我乡愁顿生,恨不能一脚踏进越来越近的家,飞到那盏最幸福的灯下,与亲人相会。
黑夜里,为亲人、恋人,为多年不见的友人,上一盏灯,闲谈,叙旧,哪怕不语,心中悠悠的怀念,橘黄灯影便弥散出绵长古意,令人心生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