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9日 阴 渠城开往万寿
坐在车窗前,望着一路的山川草木在视野之中向后飞逝,云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此时,小侄女筱婷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喘着粗气酣然大睡。
小侄女筱婷是和云一起来到渠城的。可能是太累了,她一上车便趴在他的身上睡了起来,也不管她的幺爸在做什么,想什么。当然,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和理解他现在的心情。至少现在不会,毕竟她还是个孩子,一个五岁半的孩子。
就在一天前,云带着小侄女筱婷从万寿乘摩托一路颠簸到了静边。途径万寿边上的一座大山,全是泥路,很是难走。幸好未遇上下雨天,否则连摩托车也过不了,得步行过那一段路。因为泥路凹凸不平,而且很滑,边上又是几百米高的悬崖。没有哪个司机会愿意冒着危险去挣那几个钱的。
在静边玩了将近两天。这一天才起程回万寿。
回来的时候因为遇上前夜下了小雨,路面都湿漉了,所以也就放弃了来时的路线,而选择了乘坐客车经由渠城回万寿。虽说绕了一大圈,想想倒也划算。一则不必乘摩托在来时的路上颠簸;二则这样走也确实比走摩托经济,几乎少了三分之一的票价;再则,他可以携着小侄女在渠城好好地玩上一玩,然后在择时回家,反正渠城到万寿的车也不是只有那么一班。
幸运的是一到静边街上就赶上了开往渠城的客运汽车。于是他们选择了车窗靠右的位置坐下。小侄女硬是要坐在靠窗的位置。云明白她的心思,筱婷是想看外面的风景,毕竟第一次来,满心的好奇。他准了,把筱婷让在了靠窗的座位。小侄女很是活泼,话也特别多,特象她爸。
靠了窗边坐下后,筱婷又要求把窗户打开。当然,云没有允许。毕竟外面风大,气温很低,打开后就更冷,云害怕小侄女会着凉。再者,他也不允许她胡乱地趴在车窗上往外望,那样很危险。
小侄女先是很多话,自顾各地说个没完。其实,在家里也一样,她的话特别多,特别是吃饭的时候,她总是吵个不停,见啥说啥,没见着啥她也说啥。总之是询东问西,甚是话多。而且经常冒出一些经典,让人笑破肚皮。记得有一天晚上,大家都在吃面,她就闹个不停,于是云也就跟着她贫。云说她都五岁半了,上了两年学了也,还不知道要尊老爱幼,也不
讲文明礼貌。并问她:“婷啊,你都读了这么久的书了, 知道你们老师叫什么名字吗?”他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她奶奶提醒才想起老师的名字,结果音都没发准,总之老师的名字余梅被她念成了“渔民”.接着,云又问筱婷:“那你们‘渔’老师都教了些啥?就没有教你们要尊老爱幼、爱卫生、讲文明、讲礼貌?”她慢慢地咽下口中的面条,咬着手中的筷子想了半会儿,然后很认真地样子盯着他说:“没有。我们老师教的‘坐三圈,右三圈'.”并一边说着一边做起了示范。满座哗然。他差点没喷饭。对了,是喷面条。这都啥跟啥呀??!还“左三圈,右三圈”?接下来不是要“脖子扭扭,屁股扭扭”了?
车子一会儿又停下,上来了很多人。客车像塞满肉馅儿的香肠,鼓鼓的。空气很是沉闷。云的旁边站了一男的,戴着眼镜来着,胡子肯定一个多月没刮了,看上去也就30来岁吧,只是特别显老。云也没多想,就对那“小胡子”说:“先生你这儿坐吧!”于是一边让位一边抱起筱婷坐到了她原来的位置上去。那小胡子倒是一声也没吭,一屁股如泰山塌了顶般坐了下去。“我靠,你***连一声’谢谢‘都不会说啊?好象我***该给你让位置似的。真***后悔让你坐,一不老二不弱三不病四不残的,应该让你一直站着,站到渠城去。”云心里这样想着,很是郁闷,倒不是为了那声“谢谢”来着。只是有些令人失望。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小侄女筱婷也安静了下来,闷着没说话。云也没怎么注意。只是突然间,云感觉到自己抱住筱婷的手背上很热烫。扭头一看,天呐,原来筱婷晕车了,此刻正一阵一阵地吐呢!这下可好,车窗上、座位上沾满了秽物,更多的是吐在了云的手上和腿上。当然,小侄女筱婷自己也溅了一身。紧接着便是一股恶心的气味儿扑鼻而来。云很是生气,自己身上又没有带纸。旁边那小胡子倒也悠闲安然,一副若无其事、事不关己的的神态,很是欠扁。还好,小侄女筱婷身上有一点纸。她掏出纸来,一点一点地撕开,用小手递给云。云接过纸,一边拭手,一边抱怨小侄女为什么要吐了也不给他说一声,好让他给她开窗户,吐在窗外,并且还吐了他一身。拭完手又将小侄女身上的脏物擦拭干净了,并把座位上的擦掉了一些。然后,云打开了窗户,任外面的新鲜空气进来。空气很冷,如虎狼般咆哮着挤进了车窗,刮在他的脸上,也刮乱了他和她的头发。云关心地问了问小侄女:“好点没有?”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然后,他又问她是不是有点冷,她说冷。于是他让她将头靠在前排座位的靠背上,那样风会小一点儿。此刻,座位上还留有很多脏物,纸不够,没有擦净。于是,他抱着她,踮起一只脚,避开秽物,勉强坐在位置的一角。而她,安静地坐在他的腿上,头靠在前面,目光呆呆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她口里一定很难受,云知道,呕吐的滋味的确也不好受,特别是呕吐之后,嘴里残留的那种苦涩的味道。再看旁边那小胡子,更觉恶心。即便这种情况下,也没见他动一下,或者让开一点,他们也不至于坐在那堆秽物上,亦或掏出点纸来给他们擦拭一下。什么男的?
后来,那男的不知什么时候下车了,上来一老太,坐在云和筱婷旁边,也就是小胡子的座位上。那老太说风太大,冷,得把窗户关上。于是云又把窗子闭了。不关不说,一关上窗子,小侄女又吐了两次。还好,这两次她都听话,提前打了报告。“幺爸,我又想吐了。”于是只是吐在了车窗外面。虽说有点污染环境,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哈。
糟糕的是不知什么时候云的肩膀上又沾上了很多秽物,细看原来是筱婷刚才吐在车窗上的秽物忘了擦拭,车窗一开就糊在了他的手臂上。这下可好,擦都擦不掉了。他逗她说:“回去你可得给我把衣服洗干净了。”
至于后来嘛,大概是关上车窗后空气沉闷的缘故,要求关上车窗的那位老太也犯了晕车的毛病。眼看着客车进站了,那老太就用手捂住嘴巴,急得不得了。云见状,赶紧把窗子打开,并抱起小侄女筱婷让出了位置,好让那老太到车窗边上去。那老太倒也利索,一个跨越式冲到了车窗边上,动作迅捷甚至不比刘翔差,她要去参加北京奥运会,恐怕连罗伯斯到要咋舌。接着便是一阵狂吐。然后听到售票员小姐在车门口大喊:“不能吐在站内!不能吐在站内!都进站了,求您就忍一下、坚持一会儿吧!求您了!”
下了车,云带着小侄女筱婷在省汽车站的公厕门口洗了一把,沾上水,把身上的赃物都擦拭净了。然后带着她到处溜达了一圈,给她买了一些吃食。小侄女欢喜得不得了。
后来,云带着筱婷去了网吧。很久没上网了吧。打开校内,满是朋友们的祝福和留言,还有小雨的。不看还好,一看心里就难受得不得了。翻着那些照片,看着那些留言,回想曾经的美好。曾经,他们携手,拥抱,一起哭,一起笑,甜蜜如花儿般灿烂的笑,幸福地笑。然而此刻,他们,一个在网络的那一头,一个在网络的这一边,望着对方,竭力掩盖着内心的失落和愤怒。那一刻,他们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无数我们没有料到的事情,一件一件发生了。在离那个冬天最远的的地方,四年的光阴,除了记忆之外,什么也不能永久。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雨改了网名。以前叫“无忧无虑”.那天,小雨说,她错了,错得很傻,很天真。而云,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他也不知道小雨为什么要改成“海绵宝宝”.“海绵”?难道只有用海绵才能拭尽她无止的泪水?他知道,她一定很伤心,一定流了很多泪。
想到这些,他的内心就突然刮过一阵风,似乎那些地上的纸屑和尘土也统统被风刮了起来,刮到了天上,再也没有落下来,就像有些人一样,走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上网期间,筱婷倒是无所谓,她不知道她的幺爸此刻的心情,只是自顾各地玩耍,吃着零食。
走出网吧,云又带着筱婷绕着城区闲逛了一番。渠城不大,也没多少逛处。
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家饺子店门口。云也不知道那儿叫什么地方来着,只知道自己在那儿吃过好几回,味道还不错,而且是和小雨一起吃的。
记忆中,那是个夏天。阳光很灿烂,如同青春一样明媚。云和小雨顶着骄阳,撒着汗水,逛遍了渠城的大街小巷。他和她,柃着大包小包,安静地坐在里面,扇着热风,咬着新鲜的的饺子,喝着清凉的稀粥。那时,他穿着短裤,喜欢白色鲜艳的衬衣,套上一双华阳女拖;而她,则钟情于蓝色条纹的T恤,套之浅色清新的裙摆。两个人手拉手,在烈日下,幸福地向前走去,一直走下去…
她喜欢没事逛商场、化装店、服装店。她拽着他,走遍过达城的每一条街,每一条巷,逛遍了达城地上地下的每一个商场,也爬遍过达城附近的每一座山峦。而他,始终陪着她。
如今,那些烈日下衬衣飘飘的岁月,只留下泛黄的记忆。
小侄女一个饺子也没吃,只是喝了一碗稀粥,加上几颗泡菜。
之后,云带者筱婷一直逛,踏过他和小雨曾经走过的每一条街,每一处角落,每一个脚印。他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还是那时的空气,周围的行人也依然是那时的行人,世界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快门,划作胶片上凝固的缩影。
尽管满街跑,小侄女倒也不觉得累。她才不在乎他把她带到哪儿去呢,她只在乎她手里那瓶儿矿泉水。那是刚从饺子店出来的时候他给她买的。尽管刚喝了稀粥,她还是要喝矿泉水。云说矿泉水不好喝,她不管。云又说矿泉水儿冰凉,她还是不管。就算她不喝也不渴,她也要要,说买了拿回家去喝。方正就是你不能让她手里空着回去。于是云给她买了一瓶儿水。果然,她也不喝,就说回去了再喝。刚走了没多远,她就哭喊着不行了,说那水太沉了,便硬往云的手里塞。哎,这小丫头片子,真麻烦!
再后来,就到了县城车站。云把水给了筱婷,让她坐在候车厅里等他,不要乱跑,说是去一趟WC,一会就回来。筱婷答应着,竟也自各跑过去找位置坐下了,手里抱着那瓶儿水。
云去上WC了,一边K着,一边就不自觉地想起电影里大人进去上厕所,一出来,小孩就被骗走了的情景,心里一下紧张。于是加快速度,草草了事。连手也顾不上洗便赶紧跑了出去。
靠!不是吧?座位上竟真没了人影儿。只有几个中年男子在那儿聊天。云可真是急了,赶紧又跑出候车室,车站、马路,远处、近处,四处寻遍了,还是没人。天呐,搞什么嘛!怎么想什么就来什么呢?差点没急出汗来。赶紧,他又跑回候车厅,朝刚才小侄女坐过的位置寻去,依旧空空。于是他走过去向那几位中年男子打听:“大叔,您们看见刚才那个小女孩没有?刚刚还坐这儿的,手里拿着矿泉水呢。”
“没有,没看见的。我们也是刚刚才进来的。”几个人都无助地摇了摇头。
云的心一下子跌到谷地,如沪深指数一夜之间跌破1000点。他差点没哭出来,这丢了钱还好,以后慢慢还,这一眨眼的工夫就丢了一个孩子,你让他怎么还去呀?眼看着急得眩晕,神经几近错乱。
“是不是那一个嘛?”其中一个朝着WC入口的方向指了指。
循着手势转身望过去,正见小侄女蹦跳着从里面出来,含笑着,手里抱着那瓶矿泉水。这小丫儿,上厕所都拿着矿泉水。
悬着的心如巨石般猛然卸下。云走过去,摸着她的头,关怀中带有责备的口吻,问道:“你上哪儿去了?我不是让你甭乱跑的吗?”
“我上厕所去了!我也要上厕所的嘛!”小丫儿倒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嘿!她还挺有理儿的。
“上厕所也得等我出来了嘛,害我出来到处找,可把我吓坏了。”云拽着她的手,一边说着,一边朝渠城开往万寿的客车方向走去。
此刻,渠城开往万寿的客车刚刚启动。
坐在客车上,思绪一片凌乱。又要回家了,回到万寿。倒不是说回家有什么不好。只是,自从父亲离家到了绵阳务工以后,云就觉得家里冷清了很多,尽管只走了父亲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感觉来得更为强烈。父亲在家的时候,云做一切都很有激情,包括下厨操刀掌勺。尽管自己做不来什么,但每次吃到云做的菜,父亲都会很欣然,兴奋地夸个没完,说云弄的东西就是好吃,并让两位小侄子多吃一点,说幺爸做的菜很好吃哦。所以每次听到父亲这样说,云也更有了激情,也更愿意操刀掌勺。然而突然之间,父亲走了,再没有人夸他的菜好吃了,云对做饭也失去了热情。只是盼着,什么时候,父亲会回来。或许,又会等到下一个春节。
眼下,家里就云和母亲还有两个小侄子。再过几天,等开学了,云也走了,家里就只剩下婆孙三人,更是冷清,甚是冷清。
刚上车的时候,云一直在逗着侄女筱婷玩。车里人不多,虽然窗子都关着,但还是通风,空气也不是显得很沉闷压抑。刚开始筱婷心情很好,精神很不错。过了一会儿,就无精打采了,也不说话了。只是没劲地一会倒在云的身上,一会又趴在他的腿上。云担心她又会晕车,所以时刻都在关心询问着她,看她没精神了就关切地问她是否又要晕车了,亦或不舒服了,或者想吐了。她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然后就趴在他的腿上睡觉。他不断地逗她,待车一停,就说到站了,到万寿了,该下车了。小侄女倒也一下子来了精神,赶紧抬头朝车窗外张望。然后,很生气的样子,瞪着云,并伸出她那细小的食指,指着他说:“不是的,没到家,幺爸你骗我的,你个骗子。要遭狼吃。”再后来,同样的方式就也逗不了她了,她也只是自顾各地睡她的觉。
此刻,小侄女睡得正香。手里还死死地拽着那瓶儿矿泉水。小样儿,做梦都在喝矿泉水吧!
云呢?一个人,静静地,抱着小侄女,望着窗外。山,还是那山;云,依旧是那云。
远处的天空,除了灰白,还是灰白。正如那些曾经过往的美好,连同那些阳光灿烂的岁月,和着那些积压的照片一起,慢慢泛黄。
人在无数渺小的生死间默默前行,他们的生命在走到同一点后,碰撞出绚丽的光彩。然而之后,却再次分开。当故事被收进结局的口袋,我们更像沉在水底的淤泥,透过湖水看向天边的蓝色,却不可能再起身去碰一碰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