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芒种过后,留恋春天的意念就慢慢地淡尽。虽然知了还没有唱起来,但是杜鹃的确已经倒了嗓子——由“布谷,布谷”,叫成了“不如归去”——别刻意地区分什么杜鹃的两声和四声,其实春天无从归去,夏天的热情谁能拒绝?于是,我就盼望着下一场雨,算是送给春天的哀悼。
什么是夏的标识?就不说是否是人造的暖冬了,初春里连续几天的炎热,早就让人发出过无春的哀叹;随后风的料峭与缠绵,着实让人发腻。还是雨吧,绝不是潇潇,也不是霏霏,来一场真正的夏天的雨——来得轰轰烈烈,走得干干净净。
记忆里,夏雨总是伴随着一个少年的忙碌。风起了,云来了,赶快收拾起晾晒的衣被或粮蔬,然后就是急急地打扫院子——防止淤柴堵塞水道。最好是这些即将完成,大大的雨点就来了。砸在身上,生生地疼;砸在地上,闷闷起烟。间或有几粒颰子,更可以给少年称雄的机会,给母亲舐犊的借口,跑的跑,叫的叫……
早已不是种下芭蕉听雨声的年龄。在城里,已经多少年嗅不出季节的味道,听不见寒暑的足声。揪一根白发换一个笔名,直到白发苍苍无名可取,这些都是曾经。早已不再傻傻地等待,真的不敢沐浴雨中。到故乡的老宅,种下一翁藕,送给父母一些夏的消息,留给自己一点秋的提醒,断不敢留得残荷听雨声。谁说这是矫情?
梅雨本是江南的风景,然而在一向干旱的鲁中,自端午节始,一连好几天,雨下下停停,伴随的只有若有若无的风。
在乡下,老屋里的霉味越来越浓。到院子里透透气,撑伞收伞,似乎娇气傻气均不宜,只好茕茕孑立。两棵老枸杞,树冠洗过澡一样的光鲜,可龟裂的树干尚未润透。
回到城里,雨停了,风停了,可太阳打了个照面就不见了。空气稠得,舀一瓢倒在鏊子上,准能揭下一张厚厚的煎饼。上班恰遇“能源体验日”,电梯停了,空调停了,人们切切实实体验了一把桑拿天的滋味。
人过中年,意气萧索,早已将人生输赢看破。无论有怎样的梦境,无论遇怎样的晦明,也误不了寅时沿河行踱。
河水早已翻底,然而确有鱼儿的跳跃。风仍然难觅,却也分明看到了柳枝的窈窕。一股腥气扑鼻而来,由不得你再有侥幸的等待。
我自幼不喜热闹,渐渐地失去了对热烈的耐性。于是就逃避。匆匆回家,直奔浴室,打开浴霸,干脆来一次真的桑拿。
当我站在窗前的时候,雨在下着,不大,也不小;闪电稀疏,雷声也稀疏;天色仍旧有些昏暗,但逐渐亮了起来。
或许,这就是我所盼的夏雨吧?我却躲避了它。然而我知道,蝉鸣和蛙噪是躲不掉的,它们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