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放假回家,我母亲让我参加一场葬礼。
那晚母亲正在洗刷碗筷,我靠近她问,谁去世了?
母亲说,村口那个刘伯,你应该还记得吧?
还记得?我又怎么可能忘记。上个月回家时,我特意去拜访了刘伯,从家中柜台上摆放的程亮的勋章和老旧泛黄的相片来看,我知道他是个有故事的老人。于是我和他交谈了许久。他告诉我,16岁时,他被逼无奈,参加了朝鲜战争。一路艰难困苦,吃不饱穿不暖。不过在同去的一行人中他属于最幸运的那个,回来后许多人缺胳膊少腿,甚至有一些人的尸体都留在了异国他乡,而他,毫发无伤。他回来后还当了个村长,他说他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村长。文革的时候,他的家庭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他的妻子受不了没日没夜的批斗,上吊自尽。他当时也很想陪妻子一走了之,可一想到刚满周岁的儿子无人抚养,只得在他人的唾沫横飞下卑躬屈膝,苟且偷生。
这些都只是故事的大致内容,细节部分我并没有追问。因为我觉得我有的是时间,不差那么一时半刻,以后我的机会还很多,我可以坐下来,沏壶茶,慢慢地听、详细地听。甚至把他的故事写成一本书。
可我有时间,不代表他有时间。
当我得知他的死讯时,我整个人顿时震住了。我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把他的故事完完整整地听一遍,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把他的故事听一遍?我完全有时间,完全有。现在,别说一本书,我就是连一篇文章,都写不了。
我对母亲说,刘伯的身子骨不是挺硬朗的吗?我上个月还看见他锻炼呢?
母亲说,命这种东西谁又说得准呢?你看我现在好好的,没准明天,或者后天,两眼一闭双脚一蹬就撒手走了。
她说完后继续洗刷碗筷。她不知道可能对她来说不经意的话语,却已经深深触动了我的心。
我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母亲一遍,她的躯体已经有了略微的弯曲,双鬓的白发数也数不清,额头、眼角上纵横的皱纹在我的泪眼中显得格外清晰。这就是我的母亲,被生活折磨得不像样、被岁月摧残得容颜黯淡的母亲。
她还能陪我几年?二十年,三十年,还是四十年。这点时间太短,太微不足道。我怕我来不及报答她的恩情,我真的害怕,我来不及。
我夺过母亲手中的碗筷。我说,妈,让我洗吧,您休息会。
母亲不肯,眼神中流露出的却是满满的欣慰,这是对儿子十八年来养育的欣慰。她的孩子,长大了。可是孩子的母亲,你却老了。
我执意要洗,母亲只好在一旁坐下。
我还想为母亲做很多,以前没做的,以后想做的。趁现在,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