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
文/胡杨
我的外婆是一辈子受苦的人。我同情她,怀念这位受苦的老人。
我母亲与外婆比较起来,我倒是与外婆亲些。不是外婆宠爱我,而是我母亲对破衣服不怎么肯补的,要么做新的。家里条件不好怎么办呢?外婆总是默默地为我缝补衣服。戴着老花眼镜,一边有脚,一边用线挂在耳朵上,我总在旁边看着、看着,不久这些小针线活也学会了。衣服破了,自己补。外婆总是夸我聪明,不用教,就学会了。
外婆有个儿子,解放前夕,被骗到台湾去了。海峡相隔、音讯不通。老的老,小的小,生活是很艰苦的。舅母去给人家当佣人,外婆起早给人家倒马桶,一家三口,苦度光阴。苦再苦,外婆来看我们,总是要带几根麻花或棒棒糖,我们从来不嫌礼轻,吃起来,特别有味道。望着外婆慈祥的笑脸,我们也特别高兴。
记得外婆家有事,母亲总差我去。外婆的孙子,功课差些,也叫我去住两天,帮帮忙。渐渐地对外婆家艰苦的生活,有进一步的了解。生活再艰苦,可不会亏我的。外婆总要烧两个我喜欢吃的菜招待我,弄得我很不好意。临走时,外婆总要从襪管里掏出,1-2角钱给我当车费。我说用不着,我是走回去的,外婆知道我喜欢看书,就说买本说看看吧!于是我只好收下。记得我读高中了,临走时,外婆一下子塞给我五角钱。这一笔钱,现在不算什么,对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来说,是相当大的数字。外婆要倒几十个马桶才能攒下来的。冬天,天蒙蒙亮,天寒地冻,外婆又是小脚,吃力地给人家倒马桶……攒这几个钱是很不容易的。我死活不肯,外婆生气了!给你钱,不是给你买吃的,好好的买几本书,用功读书。书读好了,我也高兴。这五角钱,我全买了参考书,对我学好功课是大派用场。
外婆死于上个世纪61年。我正在西北,未能回家奔丧,报答她的恩情,是我终身憾事。
我有个朋友和我说起代沟的苦恼。他说我们这辈子是勤俭节约惯了,凡事要精打细算的,该用的就用,该省的就省。可是现在有些年轻人就喜欢惯派头,讲面子。他与儿子常为些小事弄得很不开心。他有个小孙女,小孙女活泼可爱,也能唱歌,想给她买个电子琴,培养她对音乐的兴趣。儿子提出,要买雅马哈,最高档的,低档的不要!朋友说,还没有学呢,为什么要买这么最高档的,儿子的理由是没有面子。这个面子,自然吹了。小孙女要上学了,朋友想给她买双旅游鞋,儿子提出,非要买三百多元钱一双的。小孩正在长身体,穿不到一年,鞋就小了,何必要买这么昂贵的!儿子的理由,也是要面子。于是,意见不合,不欢而散。这种事我也迂到的。还好与儿子没有住在一起,能违避的就尽量违避。
改革开放多年,有些人的思想,也变得令人不安!用最昂贵的,吃最高档的,穿最豪华的,这都是最有面子的事,这种观点,我感到恶心,格格不入!社会总是要进步的,但也要碰到迂回曲折!但中华民族勤俭节约的美德,千万不要被一些不肖子孙给糟蹋了。生活是有些提高了,但中华民族勤俭节约的美德不能丢!丢掉这些美德,那是要丢掉中华民族的精魂的。
我敬佩这么一位母亲。她唯一的一个儿子留学日本时遭车祸而亡。失去儿子后,她没有陷入悲痛中而不能自拔,而是毅然取出儿子的死亡赔偿金,卖掉上海的住房,来到内蒙古科尔沁植树,让儿子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你是一棵树,无论站着还是倒下,都是有用之材……活着为阻挡风沙而挺立;倒下,点燃自己给别人以光亮。这才是真正的中华民族的精神。我希望我儿子从这些丑陋的面子观中叛逆出来,做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慈祥的外婆
文/家乡竹林
外婆离世距今已经大约20年了,至今仍然让人挥之不去的,是她老人家慈祥的面容和对我家关爱。尽管时光荏苒,斗转星移,但这种思念却与日俱长,穿越40多年的烟云,抚摸那段时光,脑海中不时闪现出外婆伫立在我上学路上,目送我消失在远方的影子,如今物是人非,唯有寂寞的原野述说着昔日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在我的记忆中,外婆一直是个与人为善、吃斋念佛、与世无争的好人。
外婆生有四女一儿,四个女儿中我妈是老二,但婚姻最不般配。不知当时是处于什么考虑,外爷非得让我母亲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这个人就是现在的我爸。在这个问题上,尽管外婆极力反对,支持我母亲。但在农村男权社会,最终结果还是让我母亲嫁给了她看不上的人。导致了母亲一生的艰难困苦,也使外婆直到去世仍然放不下的是她的二女儿。
母亲秉承了外婆的性格,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尽管当初她不愿意这门婚事,但当一切成为不可逆转的现实时,农村妇女那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传统理念就会主宰一个人的一生。母亲勤快,干活麻利,父亲性子特别的慢。直到现在起床穿衣需要近一个小时,上个厕所时间也长得令人难以想象。所以地里农活、家里家务常常是母亲性子急,干得多,而父亲则轻松得多。特别让人恼火的是,父亲一辈子几乎从来不出门去搞个副业,增加点收入,贴补家用,一年四季就呆在家里,在生产队时也就挣个工分。所以尽管母亲精打细算,家里的生活仍然拮据穷困。父亲挣钱本事不大,脾气蛮大,动辄打骂母亲,母亲只能选择偷偷流泪。或者去外婆家暂时避难。虽然母亲从不愿把心中的委屈告诉外婆,但聪明的外婆从母亲的举止上还是能觉察到一切,母女二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一切都在不言中。外婆能做的只是给母亲做些好吃的,把她偷偷攒下的私房钱送给母亲贴补家用,让母亲回家时偷偷给我们兄妹带些白馒头,不能让舅妈知道……
小时候家穷,全靠外婆和姑妈周济。母亲没上过学,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但她和外婆、姑妈一样,积极支持我们兄妹读书,希望有朝一日让儿女能够改换门户。儿女可能是母亲能够维持与父亲婚姻的纽带,上学需要各种花费,虽然当时的学费不多,但钱很值钱的。所以上学费用有两个途径:姑妈给点钱、外婆偷偷给些钱。小学时在家门口上学,距离近,很方便。到了初中,全镇只有一所学校,而且在离家很远的十几里以外,而学校距离外婆家很近。所以我们兄妹上初中时,为节省费用,母亲去外婆家商量,希望能够住在外婆家,让我们兄妹少跑点路,并答应每月给舅家送点粮食(堵舅妈的口),外婆四个女儿中,只有母亲境况最不如意,所以最操心的也是母亲,爱母亲也就更疼爱我们兄妹。所以外婆答应让我们和她住在一起,开始舅舅和舅妈口头也答应,等到我们来了不到半月,舅妈就借题发挥,有时当着我们兄妹和外婆的面就骂,我也知道,由于我们兄妹的到来,尽管外婆一直包揽舅舅一家人的一日三餐,舅妈就是看不惯我们兄妹在她家,本来晚上放学后我和外爷睡,舅妈打发儿子也挤到外爷的炕上,妹妹开始和外婆睡,舅妈就打发女儿也挤到外婆的炕上。外婆只能叹息,因为这个家已经是舅妈说了算的时候。放学回到舅家,吃饭时我和妹妹两个人老是忐忑不安、缩手缩脚,看舅舅家人的脸色。好在外婆疼爱我们,估计我们回家,就提前给我们舀上一碗饭端到她的房子,背过舅妈的监视,在她的柜子里给我们偷偷藏些馒头,让我们在上学路上充饥,她知道我们在舅家吃不饱啊!但又无能为力,只能采取这种方法把我们的饥饿减小。
一个月后,我们兄妹实在不愿遭人下眼观,也为了使外婆少受舅妈的白眼,把在舅家的遭遇告诉了母亲,母亲潸然泪下,毅然决然去了一次舅家,和外婆商量了一下,把我们兄妹领回了家,让我们一天三回跑步上学,一个单程十几里,一个来回将近30多里路,我们每天早晨早早起床,母亲给我们做好饭,就踏上新一天的上学之路 ,当时的学校作息时间很特别,早晨去学校早读后上2节课,放学回家吃早饭,再去学校上4节课放学回家吃午饭,然后去学校上课和晚自习回家。来回奔波,虽然劳累,但人精神好,我们也是从哪个时期萌发了要靠读书改变命运的念头。由于每次上下学都要途径舅家,慢慢的外婆也掌握了我们放学的时间,就每次在我们放学回家的路上,让外爷提早在路口给我们偷偷送些馒头和其它好吃的。我们舍不得吃就带回家,一家人分着吃,穷人的幸福是含泪的微笑。难熬的初中三年转瞬即逝,现在想起来仍让人落泪,其间包含了人世间多少酸甜苦辣、爱恨情仇。我要感激的是,上苍毕竟有悲天怜悯之心,它没有让我们白遭罪,反倒使我们兄妹从那个时期练就强健体魄,良好的体质使我们受益终生。而且也是在初中毕业当年,妹妹顺利考取中专,成为国家人,开创了我们村女子读书照样能改变命运的先河。
我没有考上中专,后来上高中、读大学,也是在上大学前最后一次见了外婆,没想到这竟然就是永别。上大学前,外婆已经患病,我和母亲去看她时,她特别高兴,因为外孙女已经工作了,所以她就想看到我毕业工作,毕竟这些年她的心血没有白费,她把最后积攒的一点钱交给母亲,让母亲给我做一身体面地衣裳。踏上离家之路,开始了我的大学求学路,在临近毕业前外婆去世,我是在事后母亲才告诉我的。母亲说:“外婆去世前嘴里念叨的还是我的名字,她不让母亲告诉我有关她病重的消息,担心影响我的学业。”直到当年暑假我回家,母亲才把外婆去世的噩耗告诉我,我欲哭无泪,喃喃自语……
如今我定居在都市多年,家境已经好多了,父母身体也硬朗,有时也常回家看看,可以尽些儿女孝心,唯一的缺憾是没有使外婆在有生之年安享几天清福,现在能做的只是在逢年过节给老人家烧些纸钱,希望她在天国享受永恒的幸福。
外婆
文/户县苦果
外婆走了十多年了,在我的印象中,感觉外婆好像刚刚离去。因为十多年来,外婆的音容笑貌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
外婆生于一九一六年。到二零零一年病逝,享年八十五岁。外婆一生经历了新旧两个社会;跨域了两个世纪;见证过千禧年。和天底下所有的外婆一样,我的外婆也是一位慈祥的老人。从我记事起,外婆就是满头白发,那时外婆也才五十多岁。是生活的艰辛,让外婆过早衰老。外婆一生生育包括我母亲在内共七个儿女,外婆属于那种绝对的重男轻女型,因为家庭负担重,所以我母亲愣是没进过学堂门。但母亲不甘心,经常在学堂外偷听,再加之不耻下问和勤奋好学,母亲居然能看懂线装本的《西游记》和《三国演义》。对母亲未能上学这件事,外婆是深感惭愧的,而且外婆在许多场合提起过这件事。想上学的母亲没能上学,不想上学的几个舅舅,愣是因为上学这件事让外婆没少费心。我亲眼所见,为了督促五舅去上学,外婆居然动起了砍刀,扬言,如果五舅不去上学就剁断腿,可见外婆的良苦用心。在我的记忆中,外婆只发过这一次火,其余时候,外婆总是满脸堆笑,无论面对刁钻刻薄的邻居,还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外婆总是一笑而过,从不往心里记。
外婆一生命运多舛,经历过太多的大起大落。七十年代初,外婆家经历过两件大事,且都发生在三舅身上。先是三舅在生产队学大寨造梯田的劳动中,因雷管爆炸炸断手指,外婆愣是在三舅的病床前守了数月,直到痊愈。一年后的一个黑夜里,三舅和他的几个发小一起骑自行车去十多里外赶场看电影,途中与停在路边的一辆架子车相撞,架子车上的圆木撞伤三舅的腹部,险些丧命,又是外婆数月服侍。祸不单行,几年后,四舅的臀部生肉瘤,后来发展到严重溃烂,溃疡面积达到手掌大小。被县里的大医院判为不治之症,回家后,外婆不灰心,每天早出晚归,用架子车把四舅拉倒五里开外的村医疗站贴草药,直到病愈。用外婆的话说,四舅捡了一条命。八十年代初,六舅娘失踪,当时我的表弟才半岁,外婆愣是一把屎一把尿把表弟拉扯大。经历过这么多的变故,外婆硬是没有失去生活的信心。
外婆是我生命的见证人。由于我们居住在山区,所以缺医少药是司空见惯的事。外婆是方圆十几里的义务接生员,我们家兄妹四人,都是外婆接的生。唯其如此,外婆能够精确的说出我们生日的具体时间。而且几十年都记得清清楚楚。再加上对母亲和六个舅舅生日的准确记忆,外婆超常的记忆力着实让我叹服。
外婆不但在家里和家外事物中任劳任怨而外,就是生活中的艰苦朴素。一件粗布大襟衣服,一条粗布的宽腿裤子,外加一双自己做的布鞋,这是外婆最满意的着装。外婆在饮食方面从不挑肥拣瘦,再难咽的粗茶淡饭,外婆一样吃得津津有味。相反,大鱼大肉的东西,外婆还不喜欢吃。用外婆的话说,就是吃下去难克消。
外婆独立生存的能力极强。外婆一生没使用过拐杖,在八十岁的时候,还坚持自己剁柴、自己挑水、自己烧炕,外加自己做饭,把勤劳朴实的品德发扬得淋漓尽致。
外婆坚持正义,主持公道。每当父亲和母亲吵架之后,不管谁对谁错,外婆总是规劝母亲。虽然不是什么大道理,但很实用。连父亲都非常佩服。由于外婆不偏心不盲从,深得父亲的敬重。父亲在临终前的数月,念念不忘外婆。父亲英年早逝之后,外婆对我们兄妹更是疼爱有加。不顾年迈体弱,经常到我家探望。
我最后一次见到外婆,是在外婆病逝的前两天。虽然疾病搅得外婆很痛苦,却丝毫没有减弱外婆的慈祥。外婆用微弱的声音叮嘱我要孝敬母亲,过好日子,这样她才能放心的走了。外婆出殡那天,我倚在外婆的棺材旁百感交集。我在想,如果要评世界上最好的外婆的话,那么寿终正寝的外婆,应该高票当选。在以后的数年里,我最怕的是去外婆家拜年。因为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不由自主想起我的外婆,我的眼泪会扑酥酥的溢出眼眶。
想起外婆
文/老吴所求
想起外婆,源于年事已高的母亲闲暇时对苦难岁月的反刍。
和所有孩子的童年不同,小时候,我就不大恋外婆家。即便是过年,倔强的我总是在大年初二这天赖在家里,翻坛倒罐随便找点零食,在湾里疯玩一天,到傍晚等父母弟妹们从外婆家拜完年回家后再落屋。母亲无奈地说,真是个犟儿。
是有些犟。我也觉得。
因为在此之前,每年正月初二一家子给外婆拜年,嫌贫爱富的外婆总没好脸色给她的女儿和女婿。不是数落父亲一年到头一家人难混个肚儿圆,就是责怪母亲一家老少没身像样的衣服。无数次,我看到了母亲眼眶中噙满了泪花。
外婆和外公早年都是开染坊染布的生意人,婚后没生育。外公是个厚道老实人,当不了外婆的家。到我们记事时,他俩已经分开过。那时外婆收有本家一群干儿干女,依稀觉得她手头并不拮据,似乎还很有钱。每年我们去拜年时,外婆的干儿干女总是黏在外婆身边。外婆好像故意气我们娘儿似的,总要当着我们这些外甥的面给干儿干女们三毛五毛钱,临走还要让他们顺带驮走几棵甘蔗,揣走几个饼子,而我们每年总是空手而归,惹得我当时瞪大眼眶直吞口水。
此后我的潜意识里便没了去姥姥家拜年的冲动,外婆在我心中成了一个难解的结。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是外公外婆的养女。
母亲的生父在母亲仅有六岁时就参加了新四军,一去便杳无音讯。母亲的生母在乡下无力养活母亲和母亲的弟弟我的亲舅舅,迫于生计稀里糊涂地带着儿女改了嫁。外婆的改嫁本为了给膝下儿女谋条活路,哪知夫家公婆容不下人,没过多久,母亲就被送人做童养媳,放牛打柴,洗衣做饭,经年累月,日无间歇,秋无粗布鞋,冬无遮寒衣,面黄肌瘦的母亲不堪忍受劳役之苦和思亲之痛,悲咽于寒夜,恸号于荒野,被好心人领回继父家。后又经人牵线搭桥,母亲被膝下无嗣的袁氏外公外婆收为养女。
后来我才知道我还有个与我有着血缘亲情的刘氏外婆。
十二岁读初中那年,母亲决定带我去给亲外婆拜年,我犹犹豫豫,早已没了同龄少年的憧憬和喜悦,虽然我一直不知道那个梦中遥远的童年港湾在什么地方。这个刘氏外婆会像袁氏外婆一个样吗?
翻过一道道山脊,绕过一条条田埂,走过一座座村落,趟过倒水河的下流,近二十余里崎岖蜿蜒的乡间小路在一个乡下少年的脚下并不遥远,我终于第一次来到了我的亲外婆家。
我的亲外婆比我想象中的形象要白皙俊美,我的刘氏外婆比我梦中的形象要年轻健朗,更要和蔼慈祥。
一见面,外婆就把我揽在怀里又是摸头又是掰脸瞧个没完没了,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外婆像是对客人宣布又像是喃喃自语:上门客,上门客,我外甥是上门客啊!寒暄过后稍坐片刻,我的大舅我母亲的亲弟弟端上一大碗瓷实的油麻麻的老母鸡汤,让我这上门客吃下。起初我按当时乡下的习俗,用筷子象征性地夹了块咪了几口汤准备下席,没想到被外婆和大舅一把摁在椅子上,非让我一扫而光不可。我为难地看了看母亲,母亲解围道:吃不下吃不下。外婆白了母亲一眼脾气就上来了:怎么吃不下?又不是搞出来做摆设的,吃不下也得吃!我吃了一半感到肚子撑得难受,就用眼光向母亲求饶:真的吃不了。外婆从灶房出来再次发话:再吃一块。走近用眼睛扫了扫我的大瓷碗:来,把这根鸡腿吃完。我只好僵着头,一边用手拿着鸡腿往嘴里塞,一边往外直跑。大舅在后面直追:往哪儿去?我嘴里被鸡腿塞得满满的,顾不上说话用手指着远处的茅房。在一个僻静处,我“哇”的一声,把塞在嘴里的鸡腿全吐了。可惜,糟蹋了外婆舍不得吃的鸡腿。
那年月,乡下孩子肚子里哪里一下子进过这么多荤油?之后几天,我的小肚子叽里咕噜没有消停。这就是我这个上门客第一次给外婆家拜年的经历。
后来,我听母亲经常讲起我的外婆的许多故事。外祖母面慈心软,乐善好施,心灵手巧,会做针线活,是个好面子、爱客人、爱干净、挺讲究的小脚女人。可是居家过日子外婆却大手大脚,不大会精打细算。外婆改嫁后生养两个儿子,就是我母亲的同母异父弟弟。一九七四年,我苦命的大舅我母亲的亲弟弟不幸牺牲在“三线”建设工地,当时政府补了一笔不菲的抚恤金,大概有七千多元。外婆用钱没有算计,政府就把这笔钱寄存在大队代为保管,外婆随取随用。外婆每次缺钱花,就捎个信给大队,大队干部马上把钱送到,外婆总是割肉打酒好招待。有时遇有来客不凑巧,即便是老母鸡在窝里下蛋,外婆也会毫不犹豫地把老母鸡拎下来,宰了用来招待客人。后来从族人口中才知道,外婆平素主动周济鳏寡孤独的有难人家的花销不说,村人光从外婆手上三元五元借去未还的不下百元。
不到几年工夫,这笔凝聚着外婆半生疼痛的抚恤金就被外婆花销得精光。
怎么说呢?这就是我的刘氏亲外婆。没什么心思,豪爽热情,善良本分。在她生活的那个狭小的圈子里,确有需要周济的困难之人,但也不乏心怀不轨、蹭吃蹭喝的奸猾之徒。
世事常常在不经意处给人开个玩笑。
就在我的亲外公几乎淡出了亲人的记忆的时候,新中国成立之初,母亲的生父我的亲外公终于有了确切消息。一九五三年,一纸由中央政要林彪、聂荣臻、邓子恢等亲自签发的并盖有朱红大方印的烈士证书送达到我的外祖母手中。原来,我的外公所在部队的番号多次更改合并,他早年也没有战死疆场,而是随部队打遍了大半个中国,直到全国解放最后牺牲在朝鲜战场。外公的两个亲生儿女——我的母亲大舅是烈士烈士遗孤,外婆一家也就成为革命烈属。改革开放落实政策,外婆享受优抚津贴,外婆过世后,这张几近碳化的珍贵的烈士证明又辗转到我家被母亲珍藏至今。如今,我的母亲作为唯一的烈士遗孤,也享受着政府的优抚津贴。
后来我从中央政要签发的原始烈士证明书得知,我的外公叫戴志坚,红安县高桥河镇戴家庙咀湾人氏,牺牲时是个班长。
说外公的烈士证明书是原始证件,这中间还有一段不得不提的往事。
一九七一年九月,林彪出事以后,外婆听大队小队有头有脸的人对外婆说说:林彪都叛国出逃了,你家那张烈士证明上有林彪的名字,你家那死鬼莫不是他的同党?吓得外婆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冬天,六十多岁的外婆挪着三寸金莲,餐霜露宿,跋山涉水,两天一夜步行百余里来到县城,东打西探,终于找到了当时的县革委会信访办。外婆也不怯生,从怀里掏出丈夫的烈属证明书,硬生生要问个明白。最后,外婆赖着不走提出一定要换个烈士证。信访办分管的人还是头次遇到这等棘手的事,一时也作不了主。那时的政府官员办事作风扎实,就亲自把外婆领去见革委会主任。主任耐心听完外婆的狐疑后,和蔼地说:老人家您莫怕,没有什么证明比您这证明再硬气的了。您放心,林彪出了事,可他当年也是干革命为穷人打天下的。再说,这上面也不光是他一个人的名字。回吧回吧。见外婆还是不试心,主任扶着外婆送客:出了问题我负责,好不好老人家?说完又嘱咐办事员把外婆领去用完午餐送出县委大院。
从此以后外婆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回肚里。直到一九八四年,县民政局根据县烈士名录颁发了新的烈士证,这份发黄的原始证件还保管在我家。
这就是我的外婆,一个没见过世面、胆小怕事的乡下小脚女人,一个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却在岁月的泥淖中艰难爬行、默默忍受,直到让丈夫和儿子都为国捐躯的普通妇女。
遗憾的是,外婆在世时,我一直在外求学,去得很稀,参加工作后,也只是在年边去看看她,给她俩小钱买点吃的。外婆去世时,我在离家百余里外的县北工作,尽管交通通讯不畅,但我还是赶回了外婆家为她送行。
那一天,我哭得泪眼婆娑。
没有矫情,没有浪漫,只有苦涩,只有缅怀。“外婆家的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遮斜阳只是一片海蓝蓝。”如今,那久远的歌声已然定格成记忆深处美丽的童话和凝结在岁月礁石沧桑的贝壳。
外婆,我的外婆。
外婆家的四合院
文/我的青春我的边防
外婆家的四合院,在我的记忆里,就是蛮大的天井,地下铺的满是石头,围着天井是一圈回廊,回廊有些宽。一年四季,我喜欢在回廊上、在天井里玩耍。
前面的房子临街,是商铺,卖什么已经不记得了。两边的房子是厢房,是睡觉的地方。后面的房子进深比较深,中间靠后些是隔断,前面比较大,是堂屋,有个大大的八仙桌,是见客的地方,也是吃饭的地方。客厅的一边是厨房,一边是卧室。隔断后面是后门,门的外面是堤,长长的堤,不知道通向哪里。
影响深刻的是,吃饭的八仙桌,一个大大的八仙桌。还有家家爹爹的躺椅(沔阳人称外祖父为“gaga爹爹”,好土好难听的但有些亲昵的称呼),这躺椅有时在客厅,有时在天井,有时在回廊上。以及还有,那两头箍着铜箍的晒衣杆,给我人生最早记忆的晒衣杆。
在我的记忆里,白天,只要天晴,大部分时间,好像我都在天井里。太小的时候,坐在家椅(童车)里,看着大人做事。大了些,大人做事,我在天井、回廊里玩耍。有时爬上家家爹爹的躺椅,学着外祖父,翘着腿,东张西望。
我总喜欢经常抬头看天空,那时的天空好像总是蓝天白云。
更大些,听到外面大小孩的声音,我很想出去,大人们不允许。偶尔到一下前面的商铺,也会马上被叫回。
那天井就便是我的乐园。
我就在这四合院里出生、成长,并接受传统的教育。
沔阳人是非常讲礼性的(沔阳话,就是讲礼仪的意思),外祖父外祖母、父母都很注重礼仪,特别是母亲,从小就教我们,从称谓到各种场合的礼仪、礼让。比如,见到大人一定要喊人,喊人时一定要恭恭敬敬站好,递东西给大人一定要双手。称呼客人不能叫“你”,必须称呼“呢哪”(“呢”念ne轻声,“您”的意思,沔阳方言有些叫法很土的,无法准确用汉字写出来,但我觉得蛮亲切的)。吃饭时,双肘不要杵在桌子上,要端着碗,碗太烫,就放在桌子上,左手要扶着碗。盛饭时,尽管那时还不叫我盛饭,母亲都要说,不能反脚反手的,那是打发叫花子的。抹桌子时,母亲边抹边说,抹桌子,要从外往自己怀里方向抹,不能对着人抹,那样对人不礼貌,特别是不能对着客人方向抹,那样客人会以为不欢迎人家。还有,如晒衣服时,母亲边干活,边告诉我们,内衣短裤不要晾在人过往的地方,那样显得没家教。等等,等等。
不管你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她都要说,直到你做对为止。就是她在做事,你在旁边,她也会说,只有你说,妈妈我知道了,她才不说了。
我的习惯就是这样养成的。
在父亲家那边,我是长子长孙,在母亲家那边,我是独孙,所以,我都享受着一些“特权”。比如,吃饭我都上桌,并且坐上席,这事直到我长大了,母亲都经常讲起,说我不到两岁就开始上席吃饭了,而且是挨着外祖父坐在上席,坐旁边都不干,我想,这都是被大人惯的。来客人了,如果是外祖父辈的,我会主动让位,这很让父母高兴,说我懂事,当然我仍然可以上席,因为我是长子长孙。说起这些,母亲总是好像有些得意的感觉。
在这个四合院里,我开始学认字写字,外祖父教我认字写字。当然,教我认字写字的主要是我的奶奶,每次到爷爷奶奶家小住,奶奶都要教我在小黑板上写字认字,用石笔写字。
在这个四合院里,我开始学唱歌,学民瑶。
“沙湖沔阳州,十年九不收,要是一年收,狗都不吃糯米粥……”。
“丫雀子呷几呷耶耶,老鸹哇几哇耶耶,人家的女婿多么大,我的女婿一的咖(一小点的意思)耶耶。站在踏板上,没有两尺长,睡到鸡子叫耶耶,扯起来一泡尿,把我的花把单屙湿了,妈妈子扯。……”
后来,我知道,这是沔阳非常非常有名的两首民谣,前面的那首,是说沔阳是水泽之乡,容易受水灾,也是富庶之乡。这首民谣不知道唱了多少多少年。后面的那首,是解放后的新民谣,是反对封建婚姻,妇女解放的。这首民谣在当时唱遍了荆楚大地。
当然,还有好多,但我印象最深的是这两首。
从出生,到牙牙学语,到认字,到唱民谣,外婆家的四合院伴随我,给我遮风挡雨,给我家的温暖,给我童年的痛苦的、快乐的记忆。
我,就出生在这里,出生在这样的四合院里,并在这里成长,直到六岁。
后来,我跟着父母去了个叫荆襄的地方,离开了外婆家的四合院,永远地离开了外婆家的四合院,一直没有回去过。
我好想好想外婆家的四合院啊!
外婆的回忆
文/江柳
前几天路过古玩地摊,看到几枚有袁大头图像的银元,一问摊主价钱,一百多元一个。不由得想起,外婆给我们银元的往事。一连几个晚上,梦到外婆慈祥的笑容,还有外婆不声不响地给我拿点好吃的情景,心绪久久难以平静。
1979年初秋,全县通过筛选,选拔二个班,集中到当时的县二中复习高考。我侥幸恭列其中。当时家里贫穷,没有学费。母亲只有将留给我们家的五枚“袁大头”,叫我换成学费。为了省路费,曾经扒过几次拉粮的汽车来到县城。那时学习紧张,课余时,拿着这五枚银元,快步来到台阶高高的三层楼人行,在柜台上兑换了10元钱,除了交上学费,还够我几个月的生活费。
听母亲说,外公一生勤扒苦作,又很抠门,一生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积攒的一点钱,遇到老蒋退出大陆时,物价腾涨,钱不值钱,一沓花花绿绿的钞票,买不了两斤盐。精打细算的外公,想方设法,将自己的钞票换成几枚银元,交给外婆保管。
上小学中学的每年寒暑假,我都要去梁营外婆家住上一段,那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不用做家务活和生产队的劳动,可以无忧无虑地跟着表哥疯玩,还有外婆时不时的悄悄给我弄点瓜果梨枣好吃的。那时候,小脚外婆已经六七十岁,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没有了牙齿,脸颊窝陷,吃东西艰难,经常穿着一件蓝粗布褂子,既便如此,还在参加生产队力所能及劳动。外婆常常叮嘱表哥,在外玩,不让别的小朋友欺负我,晚上跑去看电影看戏,莫跑丢了,下塘洗澡莫让水淹到。
表哥比我大两三岁,长着壮实,说话音响洪亮,大嗓门,是村的娃子头,跟他们一起玩的时候,经常关照着我,护着我。表哥不做家务活时,经常领着小伙伴们在村里村外到处游玩。梁营南边有个堰塘,堰塘东南两边长着茂密的荆条和柳树。夏日午饭后,跟着表哥来堰塘洗澡。堰塘里长着碧绿的菱角,清风吹动着紫红色菱角花,清水晃动着花影。水中荷叶青翠欲滴,娇媚的荷花,红艳艳一片。水中鱼儿自由自在游荡,水面上蜻蜒飞来飞去,柳树上知了高鸣。大伙在水里洗好了,游去摘菱角。摘的紫色菱角用荷叶包着,上岸坐在柳荫下,用嘴咬或砸着壳吃,白色嫩仁,清脆甘甜,余香满口。
堰塘东边有一长满水草的渠沟,大伙常常跑去两头用泥一拦,舀干水,干坑捉鱼。水沟东边是西瓜园,偶尔也慌慌张张偷几个,多半不能吃又扔掉。野剌林里,树枝上经常看到麻蜂窝,找来竹杆捆上麦草,点上火,一个人用衣裳罩住头,烧麻蜂窝,其他人跑到远处,或爬在地上。只见麻蜂们气急败坏地四处乱飞,寻找“来犯之敌”报复,找不到后,然后一起悻悻地飞向别去,另去安窝。这时,捅掉灰色纸皮样的麻蜂窝,里面还有很多未孵化成的白色蜂蛹,据说蜂窝可以作药引子。还有烧掉翅膀的麻蜂在地面爬动。看到村头有鸡群在啄食,掏出弹弓偷偷打去,嘭的一声,打在红公鸡身上,吓得一群鸡子叫声嘎嘎地往家跑。村头谷场月光下,捉藏迷,推铁环,抵虻虻牛,比摔跤,玩到月亮西沉。还有几次跟着表哥跑到襄北农场拣花生,溜红薯。最难忘的是暑假,在外婆家,玩得舒心快乐,常常是家里带信,才恋恋不舍的回去。
外公勤俭过细,一个豁鼻子针,都舍不丢。有年梁坡大队文艺队要演忆苦思甜戏,知道外公有顶几十年前的毡呢礼帽,和黑布长衫,找外公借。晚上我跟表哥也跑到他们梁坡大部看戏。戏台木杆的汽灯,照得戏台明亮如昼,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戏是地主老财带领狗腿子强行收租。地主戴着礼帽和黑片眼睛,穿着长衫,拄着文明棍,狗腿子梳着分头,穿着对襟绸衫,挎着盒子枪,来到佃户家催租。穿得破破烂烂的佃农夫妻,带着哭声跪求地主少交一点,否则就揭不开锅。地主哪听得进去,让手下抢粮,夫妻俩抱着抢粮人的腿不让走,狗腿子操起扁担抽打佃户,佃户还是不肯放手,狗腿子拔出手枪,朝天鸣放,佃户夫妻吓得凄凄惨惨地松手。地主和手下的专横跋扈,佃户的哭天抢地,炽白的汽灯,漆黑的夜晚,剌耳的枪声,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那时,外公外婆年事已高,干挑水打个粮类的重活吃力。早晨洗脸,外公要我用他洗过的水,我嫌脏不干,他会唠叨半天。外婆他们经常吃粗粮,给我做点白面馍,鸡蛋什么的小锅灶,他又说光好吃的,不知东西来得艰难。外公怕外婆,当外婆一出现,他又马上改口:“你吃,专一为你做细米白面饭。”我在心里嘀咕,怎么一会一样呢?当时,生活艰苦,生产队红暑当半年粮。外婆因长年吃,得了胃酸病,秋冬夜里,床头放一瓦盆,外婆胃疼得吐酸水,呻吟一夜,到早上能吐半盆酸水。我宽慰外婆道,等我挣钱了,送外婆到医院看好。外婆苦笑一下,说:“有这句话,外婆知足了,你去玩吧”。随后又不断地呻吟起来……记得有次,看着劳累不息和晚上痛苦的外婆,我对外婆说,到我们家住几天,歇歇,让我妈先给你看看。外婆说:“你妈拉扯你们几个,够辛苦了,我老了,手脚不灵活了,不能帮你妈忙,更不能给你妈添麻烦。”
我上高中时,外公外婆先后去世,到现在已经快四十年。外婆临终前,顾念着我们家穷,悄悄将五枚银元给了母亲。想到外婆对我们的点点恩情,和外婆对自己的好,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也许爷辈对孙辈的爱,是无私的,是不需要回报的。唯其如此,才给后人留下不尽的思念,无限的缅怀。我在心里默默祝祷,在天堂的外婆外婆,不再受苦受累;外婆的胃病早已痊愈,不再口流酸水,通宵呻吟。一生顾念我们的外婆,如果在天灵,看到我们现在吃穿有余的生活,也会倍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