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高考落榜。痛苦之余,为了寻找出路,我跟着表哥去挖矿。
挖矿点在远离家乡的云南红河岸边,车子到了矿山下就没了路。一下车,仰望着矿点的大山,我不由心里发怵。大山丛林密布,直插云霄,近乎九十度的陡峭;山脚下,红河滚滚,翻卷着浑浊的激流。人向上攀爬时,一脚踩空,可能就会滚下山崖,落入河中。
“以后,你们就是在这里挖矿。”我们刚气喘吁吁爬到半山腰,老板便指着不远处一个又深又黑的洞口说。我仔细一看,只觉脊背发凉:一个鼓风机“嘟嘟嘟”地往一个山洞里鼓风换气,一台小型拖拉机从里面开出来,拉着矿渣土,沿着狭窄山路下去找地方倾倒。
老板把我们带到了“宿舍”,那其实是一个个战地猫耳洞一样的浅洞,里面铺着三张床,一侧留出窄窄的过道。说话间,外面有人呼叫“要放炮了”。不久,就听一声巨响,震得山上土石哗哗滚落。晚上,我们吃过“工地餐”——一肉二菜,味道还行——老板便和我们签了合同:每人以一个“角份”入股,没月薪,供吃住,待金矿开采出后,按“角份”分成;如果颗粒无收,那就分文全无。其实这在招工时,中介早说过,但我心里仍七上八下。我明白,我们在淘金,也是在“赌运”。只是一想到已走投无路,我倒平静下来。既来之则安之,就“赌一把”吧。
从此,每天早上,我们匆匆吃过简单的早点,就钻进洞里去挖矿。我和表哥负责驾驶拖拉机拉矿渣,我们小心翼翼地开进洞,小心翼翼地运出矿渣,小心翼翼地倾倒在洼处——微型拖拉机是在山脚拆散后,用缆车吊到山腰后组装的。而这里的地势,就连中途休息去方便一下,也得用手抱住树木,怕一不留神就会滚下山去。到了晚上,工地不通电,洞外一团漆黑。大山面目狰狞,满山虫声唧唧。大家都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山洞里,抽抽烟,聊聊天,或蒙头大睡。日子过得艰苦而乏味。
一个中午,趁着爆破的空隙,我们回到洞里休息了一会。不一会儿竟见几个工友从矿洞里慌慌张张地抬出一个“泥人”,送下山去。原来,刚在清理爆破后的矿洞时,一块石头滚落下来,正好砸中一个工友。
那天晚上,我没了睡意。想起危险重重的工作环境,想起瘦弱难支的身体,想起高考失败的不甘,离开的冲动撞击着我的心……我猛地推醒了表哥。见我还没睡,他嘟哝道:“你又胡思乱想了。”听了我的想法,黑暗中的表哥沉默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话:“要走你走!你是读书人,还有路子走;我没文化,家里人多地少,只能赌在这儿了。”之后,便是大山一般的死寂。
第二天,我决然地离开了。
后来,复读的我顺利考上师范学院,终于有了份安稳的工作。而矿点也幸运地开采出金矿,表哥拿着丰厚的股金回乡盖起了小洋楼,又在镇上开了家商铺。
现在想来,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刻,清醒比坚持更重要。那一年,表哥的知难而进,我的知难而退,应该都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