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2023-01-09 10:39
打栗的日子里
在我无能爬树的时候，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满树的板栗由生产队组织的人打下、捡起，挑到村里的大会堂，等全部打完后再按人口分配给各家各户，我才有机会吃上板栗，生吃熟吃都十二分地喜欢。母亲会藏起部分送给没有板栗吃的亲友，部分留给过年时炖鸡汤用。板栗炖鸡汤，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也是山村的一道美食。
在我会爬树的年光里，每到板栗快要成熟时，我都几乎要择时择山去打栗，说是打栗，其实就是偷栗。村里的板栗分布在大大小小的七八条山沟里，生长在山田地头边；最大的要两三个人合抱，听大人说该有三五百年的树龄了，小的也有几十年上百年了。大的树我根本爬不上，就选择那些够我爬的容易爬的板栗树。为了不被人发现，我还专门选了几棵易爬易撤又方便观察的板栗树，每每得手我都会喜不自禁心花怒放的一个人躲在山上剥吃板栗，悄悄地带一些进村回家，晚上在弟弟面前炫耀，共同分享那份快乐。
再大一些以后，脸皮反而薄了，偷偷摸摸的感觉总是让人心虚的。然而美味的板栗诱惑着我、时常饥饿的肠胃催促着我，我就借几个理由去实现我的欲望。割番薯藤给猪吃、上山割草砍柴、到田头挑稻草等等。我知道每当我挑着这些回家遇到村民时，总有几个人用别样的目光看我，好像我偷了什么似的。当然我才不会自暴囊中物，而是脸不改色心在跳的从容而过。一到家，我就会迫不及待的从番薯藤里、柴火里、稻草里取出我的板栗，那时那刻我兴奋我自慰，一份浓浓的满足感滋润全身。可以这样说，小时候我面对的所有压力、不幸和无奈，几乎都是用这样的形式来分解、消化和发泄的，它既是我成长的见证，也是我成长的历练，更是我成长过程中对真善美的认识。
后来，父亲把我转到山外的中学读书了，我知道父母的用心、我理解家里的处境，我得好好读书，给父母争气。那个时候的我尚不知道学而优则仕，但知道读好书考上了可以转户口可以参加工作领工资，那几乎是每个农家子女都梦寐以求的，可惜的是，梦想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实现的。我常常感叹：同一个天地间，日月有盈仄，谁能奈何？山里山外同宗同亲，为何有贫富贵贱？都是青春年少同室寒窗，为何命运会大相径庭？
板栗，我喜欢的板栗，与我的学业相比，我只能静悄悄地让板栗安心在山沟沟里，我只能将板栗的香味存浸在我的心田里。
与山里的中学相比，山外的中学就是不一样，不一样的不是校园不是教室，不一样的是老师和教学。没有周六日，白天是课晚上还是课，除了课堂作业还布置很多课外作业，一句话，有做不完的作业，什么类型的都做，让你除了吃饭睡觉撒尿就是上课做作业。就说语文吧！上完一课，老师就让我们将课文中所有的成语词语和生字都抄写并解释，主要段落都要会背，从文章线索、中心思想到论点论证论据，都让我们熟记，一个单元完了就要小考，几个小考后就是期中考，最后是期末考。感觉一个学期下来，除了上课就是作业，除了考试就是分数。回家的时间没有了，哪还有心思去想打栗啊！打栗的激情早被沉重的作业压垮了、板栗的香味早被霉干菜掩盖了。感谢母亲记得我的偏好，悄悄地留存着一些板栗，待我寒假回家后悄悄地做于我们兄弟俩吃。大年夜，又是板栗炖鸡汤、又是大块的猪头肉，肠胃一时受不了那份油气，好多次都吃得拉肚子。饶是如此，那一天那一餐，我还是要尽情吃的，因为过了那一夜就没有这样的享受了。
后来，村里大大小小的板栗树都被承包了，一年一度可以享受的板栗没有了；再后来，市场上的板栗越来越多了，特别是有了板栗罐头后，几乎一年到头都可以吃上板栗了。但不知什么原因，板栗的味道没有小时候的香了，吃板栗的欲望没有小时候的强了。而老家的板栗树依然屹立在一条条山沟沟里，大的树显示着它的苍老、小的树展示着它的蓬勃生机，每年都向那个承包的村民奉献着它们的果实。但不知什么原因，我发现承包人没有了当年收获板栗的喜悦了，一些偏远的板栗树也早已被毛竹被树木包裹了，有的已经奄奄一息、有的早已枝枯根烂。我曾经对承包人说：这么好的板栗怎么不要了？他说：现在板栗多又便宜，我雇人上山打，人工费都不够；还说：你要就随便去打。
我还会像小时候那样去爬树吗？我还用得着像小时候那样去偷吗？看着长了满满一树的板栗，我只能望天长叹：青山依旧，板栗依旧，人也依旧，但人对青山的依恋、对板栗的欲望、对生活的激情几乎是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内心深处似有一种别样的东西在敲打着我的灵魂：我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对待这些板栗树和他们年年无私奉献的板栗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