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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塘鱼

魅力飘溢
发表于 2022-06-11 04:07

雪后初晴的乡村寒夜,分外静谧,人们大都早早地钻进了温暖舒适的被窝里,此刻,唯有塘缺边那台小柴油机子还在“突、突……”地拖着疲倦的身子,不断地向塘外口吐着冰冷的塘水。哦,这机子的咳嗽声,分明是在告诉我:快过年了,又该拉塘鱼了。

听着这没完没了的扰人清梦的“机叫声”,不禁让我的思绪又一次地回到了儿时生产队过年拉塘鱼的情景。那时候,村庄里那六七十户人家的小房子,一团和气地挨挤在一起,彼此之间分不出亲与疏,只是按上下地段分成了两个生队。腊月小年一过,两位队长坐到一起,在抽着相互递过来的几支低价烟的过程中,就轻松愉快地结束了年度“峰会”,敲定了全村300多口人过年的鱼事。

我清楚记得,拉塘鱼的前几天,队长就安排人员把闲置在队屋里的几只长年不用的老腰盆一一驮到塘边浸泡,起到“下水麻绳自紧”防渗透水的作用。拉塘鱼当天,每位撒网师傅身后都得配上一名撑篙手。撒网人指向哪,撑篙人就撑到那。二人一前一后分立于腰盆头尾。一当渔人看准那块水域,撑篙人犹如猿猴,双手紧抓竹篙,屁股极快地往下一沉,腰盆如同行进中的车子,被稳稳地停在水波涟漪的画面中。那渔汉子左手似如牵牛般的拧紧网绳,右手捏着一束渔网,身子猛然来个向后近似180度的侧转。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手中网儿瞬间飞到一丈开外的水面上方,开出了一大朵艳丽的“水上之花”。眨眼间,那网花又飞速地隐身于波光粼粼的水底。挤满了四周塘埂看热闹的大人小孩,都沉浸在一种兴奋而又夹杂着几分急不可耐的等待中,恨不得也要爬上腰盆,去帮帮那渔师傅快点收网。然而,从那渔人斜叼在嘴角的烟卷看,似乎根本没有半点顾及到岸上人们焦灼的心情,只顾悠闲自在地吞云吐雾,偶尔只是轻抖着几下网绳。我们一个个都不知道他这种做法有何用意。真是“一行不懂,一行黑啊!”。突然,渔人的手象触电似的,双膝紧贴腰盆沿,扭曲的身子像是在井口边表演用力提水的样子。正当网中的鱼儿快要拎出水面时,渔人大喊一声“起哟——”“啪,啪啪……”,被网进腰盆里的大小鱼儿都在作那最后徒劳的拼死一搏,企图蹦过腰盆沿,回到那快乐的老家。

庄村大,水塘自然也不小。正是应了那句“黄鳝大,窟眼(方言,大的意思)也粗。四只腰盆在十多亩口面的水塘上摆开了“四面埋伏阵”。那些鱼儿被逼得东奔西逃,不停地射(跃)出水面,像是在打探逃生的机会。塘埂上所有的孩子们一起朝着水塘,扯开嗓门,一阵又一阵地“哦……嗬……”齐声呐喊。喊声越大,鱼儿蹦出水面也就越多。大人们见了,似乎妒嫉地笑骂着我们:“嗬嗬,看看这些小孬子们,一个个乐狂了胫子!”我们听了,更起劲地闹,闹得整庄子都欢腾了。渔人这时像在判断鱼跳跃的密度与频率来确定下网的位置。偌大的水塘里,看似布下了一张疏而不漏的大网,但还是防不了那些刁滑的鱼儿逃逸。一阵折腾之后,这些精灵便将脑袋埋进了塘底淤泥中,任凭你反复网过它们的脊背。那些资深捕渔人也只能摇头叹息,无计可施。还有一种“破网”能力很强“杆鱼”,头嘴尖似子弹头,身体圆润细长,尾大劲足,在水里素有“破网高手”之称。经常会将渔人网具撕开几个新口子,弄得渔人心痛不已。

塘鱼的品种,鲢子居多。这是队长特意安排的,因为接祖祭祖时,供桌上必须要有鲢鱼。这也是讨个“年年有余”的口彩。当然胖头、白鲲、鲫鱼、扁鱼也不少。鱼种春季投放,自然养殖,几乎不喂食料。鱼食靠拴在塘边两株古树下十几条耕牛的粪便,与居民洗菜洗米等生活残渣和浮游生物生存,生长缓慢。这些鱼的生长情形如同那个难苦年代的孩子。每家都是一大群如梯子档似的娃娃,大人只管生,至于能否养活,那就看每个孩子的自身命运了。饿死病死是常事,但多数还是坚强不屈地生存了下来。

四只腰盆载着四荷(方言中的量词)网,不消一个时辰,便分别忙着往塘岸上卸鱼。随着一只只腰盆靠岸,孩子们更是好奇地围了上去,把卸鱼路口堵得严密无缝。队长见了没好气地呵斥道:“小鬼姐们站远点!别把路拦着。”

我们的希罕没瞧够,哪里肯让道?两位队长只好边推“人墙”,边嚷:“往后站,谁再拦路就扣除谁家的鱼!”我和一些胆子小的孩子开始后撤,总算是让出了一条狭窄的“鱼路”。

分塘鱼,又是一个热闹的场景。队长为每家每户逐个地摸着阄子,一边打开纸团,一边高声报号:“叶旺家1阄子,立早家2阄子……”会计埋着头,一边哔哩哗啦地拨弄着算盘,一边按人头计算着每户应分得的鱼数量。我拎着两只大腰箩,焦虑不安地站在父亲的身后,眼睛总是离不开那几条二十多斤重的大鲲子身上,心里不断地期盼着能有个好运气,分到一条鱼王,尝尝鱼王滋味。那些肥硕细嫩中透着银光的鱼儿被倒在地上,堆积成一座“鱼山”,鱼山外还层层叠叠地码放了一圈杂鱼。队长亲自掌秤,两个社员拿着铁锹不停地往篮筐里撮鱼,直到队长喊声“好”方才住手。也许是天寒地冻的缘故,那些码放的鱼表面,不知何时都悄悄地结了层似透明胶包装的薄冰。透明溜滑的鱼堆,只要铁锹一碰,倒塌下来就是一筐装不下去的鱼。队长忽然叫了一声父亲的名字,哦,这该是轮到我家分鱼了。我家三代九口所分到的五十多斤鱼,将两个箩筐装得满满的。更令我高兴不已的是如愿以偿地分到了仅有的几条“鱼王”中的一条。我提着头尾都露在箩筐外的鱼王,歪斜着身子,吃力地往家走。

掌灯时分,队长的大嗓门仍在寒风中隐隐约约地飘荡着。此刻,我所感受到的不仅仅是队长那熟悉而威严的声音,更是浓郁而温暖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