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后的第四天,我收到一个来自家乡的快递。打开,一股淡淡的梅香扑面而来。6枝粗壮的梅枝,结满火红的花骨朵,含苞待放。是父亲寄来的,父亲每年元月都会给我寄梅花,姐姐和弟弟也会分别收到。6枝梅花,是父亲的祝福,也是他对我们的鼓励。我特意去远山打来井水,洗净等待了一年的那个大玻璃瓶,把梅一枝枝插进去。我认真甚至有些神圣地做这些,满心明亮。
当年,姐姐出生时,父亲在老家屋前种下第一棵红梅;两年后我出生,父亲种下第二棵红梅;接下来又是两年,弟弟降生,父亲种下第三棵红梅。父亲说,三棵红梅代表我们三姐弟,红梅在寒风中怒放,在大雪里飘香,我们,要以红梅为榜样,保持一种凌寒独自开的精气神。父亲的话,从小便刻在了我们心中。
姐姐18岁南下广东打工,在山中长大不谙世事的她上当受骗遭遇无数坎坷,但她坚强面对,后来自己做服装生意又面临抢劫、火灾等重重困难,她始终没有妥协,她说在走投无路时,总会想起家门前的红梅,想起父亲虽久受肺病折磨多次手术依旧挺直的腰杆。想到这些,她便会坐在镜子前给自己化上精致的妆容,穿上得体的衣服,再次去跑市场,去收拾铺面,去谈笑风生招待顾客,然后开上一家接一家的服装店。
我高三那年,突发大病,身体虚弱,久治难愈。这时父亲也是肺病复发,家中一贫如洗。那年冬天,我躺在床上,对人生渐渐失去信心。有天黄昏,天空开始下雪,先是雪籽,然后是鹅毛大雪,飘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清晨,我听到父亲的咳嗽声,他推开我的门,喊我,孩子,好大的雪,但梅花开得好盛呢,你看看!我抬头,果然看到屋前的梅花开了,大雪覆压着它,但怎么也盖不住它的热烈与火红,还有那种凛然气度。我看着,心猛地一颤。父亲走进雪中,折了几枝梅放到我的床前,温和地笑,说,闻闻,香呢!之后,我强撑着压迫自己每天吃下三大碗的苦涩中药,身体一天天恢复。
我弟弟12岁那年患严重眼疾,眼睛几近失明高度近视,初中没上完便不得不辍学。为了不让他的精神垮下去,父亲一直陪着他,想尽办法帮他树立对人生的信心。弟弟喜欢唱歌,父亲变卖家中所有再举债陪他去音乐学院旁听。父亲在学校周围捡废品受尽白眼,但他从不皱眉,他在弟弟面前永远意气风发,他在他面前哼《红梅赞》,他从废纸堆里找来各种名人故事给弟弟看,他甚至倾尽所有多次让弟弟去听昂贵的音乐会。穷困的父亲,倾力让弟弟树立起了贵族一般的精气神,这股精气神支撑着弟弟自学,研究乐器,在大街上卖艺也卖得像个绅士,每天啃馒头却尽力买不错的演出服跑场子,多年下来攒得第一桶金开了自己的乐器行,后来又创办口碑很好的艺术学校。
这些年来的冬天,老家门前的那几树红梅越开越盛,每当这时,父亲总会小心翼翼剪下数枝,跑到镇上快递给我们。红梅清香扑鼻,花骨至美,带着凛冽力度,也散发润心温暖。我相信,有了这种力度与精神,我们都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