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来,便在初春来。我带你去看微笑的南山。
南山,是太行山旁逸斜出的一个小枝丫。初春里,它严苛黯淡的神色一层层揭去,嘴角松动,眼眉舒展,露出一种放松、快乐的表情。
山清瘦着,肌肤还欠润泽,毛羽还不丰茂。背阴里一块块椭圆的残雪,已由清莹变为碱白,周边洇着一圈水渍。残雪的圆面日渐回收,直到最后变成一滴眼泪一样的水,在春风里无声消逝。
树也还瘦着,健硕,清朗,挺拔,还淘气,时不时舀一瓢风,泼洒到你我身上,不尖锐,有点凉,是那种温柔的初春凉。一点点、一点点的凉,只在你外皮上,肉虫一样爬过,再也钻不进肌肤里了,更别说侵入骨髓。这就是节令的暗语。
南山的微笑,正一缕缕晕开去,也许我们走过后,它就轻轻笑出声儿来。
草芽正在往外拱,有的攥着小小的拳头,像为自己加油鼓劲儿;有的尖尖的,像一枚针,锲入春风里;有的新芽根儿部,一墩儿老绿从去年绿过来,根本不曾被冬日的大北风剜走,老皮老脸地推送着自己的孩子芽芽,往更高处走。一片片草芽连起来看,像书法家的小楷,有骨有肉,有血气,有风神,字字都立着,伸胳膊踢腿儿。
一座山的骚动,就从一根根儿草芽的拱动,开始了。那些旧年枯草和刚刚软起来的泥土包裹不住的骚动,一点点,一点点钻进脚心,你会感觉到泥土的松动。一种坚硬的心意如何慢慢瓦解,慢慢返绿,你只有在初春的南山才能明白。
这时,我想打一个电话告诉谁,我在这里,你来吗?你若来,就在初春来,跟我一道感受这春风苏醒的南山。这里,草芽如此踌躇满志,大树,却稚童一样憨皮,这是一座山的法度与修为。大树摇曳,不慕其高;小草萌芽,不欺其小。一山的生灵,南山不厚此薄彼,你要一小摊儿泥土立足,好,给你;他要一片天空招摇,好,只要你有钻云穿风的高度。山无言,和谐又平衡。
其实,南山,多么繁忙。它的身体里,有多少正在苏醒的种子,有多少正在蓬勃的花朵,还有多少梦想和愿望。初春,它呈现的,只是那么幽微的一小部分,它们都不是山的本身。
你若走累了,就干脆席地坐下,吹吹风。你坐下去的地方,说不定有几粒种子正在萌生发芽之心;而你也正以种子的方式,融入南山。你跟山一道入定,发荣,看它从无到简再到繁,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奇异地变出万物花开。此时,你是南山一个核儿,像一粒从脚心钻到身体里的春天,仔细拆开自我,迎候每一个绒绒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