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2022-06-11 04:25
微笑
下班后，我匆匆忙忙地往家赶，只因这几天母亲有点儿不舒服，感冒了。母亲的背佝偻着，七十多年的岁月将其压折成九十度的直角，要是在地上捡东西，几乎不用再弯腰；老年斑密布在呈笑意状分布的深深的沟壑上，这是她多年爱微笑留下的吉祥图案，仿佛晨曦中从机窗里看到的满是褶皱的黄土高原上，点缀的苹果林；曾经如蓝天般深邃空灵的眼睛，眨闪着昏黄、慈祥、疼人的目光。一路上，我脑子里不断闪现着母亲这般令人牵挂的样子。
听到关门声，本是躺着的母亲便撑起身子问候：“毛，你回来了，走累了吧？”对走到她床前的我，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笑里似乎夹杂着一丝讨好的味道，我心里猛地一震，这是咋的啦？泪水迅速沁湿我的眼眶。母亲，定是儿子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我赶忙说：“妈，您要什么？您尽管说，儿子去做就是了。”母亲微笑说：“我一个小小的感冒，没什么，你莫管我。”母亲的这个微笑是我常常看到的，使人欣慰，那张令人心碎的吉祥图案，在我的心海，激起一圈圈的涟漪。我还以微笑说：“妈，您这个笑容就对头了，先前那个笑，比拿鸡毛掸子抽我还颤心呢！”母亲一怔，说：“毛，没什么呀！你太敏感了。”母亲大概发觉了，自己这个因年迈自然而然产生的令人心颤的笑容不好。我去冲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蜂蜜开水，递在母亲手里，母亲便用一个令人欣慰的微笑，砸在我心窝里，暖暖的。
“母亲，您想吃啥？我去煮。”我说。“嗯，随便些，昨天那包子馒头还有点好吃，绵揪揪的。”母亲说。她没有直接回答我，这是母亲特有的说话方式，不直面问题，似乎有点儿不“耿直”的嫌疑。为此，我生气地说了母亲好多次，但收效甚微，于是干脆不说了。她是母亲，母命难违，性格习惯必须遵从。我明白，母亲是想吃包子馒头了，笑说：“好吧！我去蒸，一会就好。”家里这点服伺老母亲的事，一般都是我亲自去做……
我娴熟的厨房技艺得以施展，很快就将冻成冰块的包子馒头蒸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母亲穿好衣服，躬着身子颤颤巍巍地扶着灶台，当我的技术指导。我责怪说：“妈哎，您躺着不安逸些，干嘛要起来受罪？”母亲说：“活动一下筋骨，顺便和你摆龙门阵，好闷喔。”我哦了一声，不再说话，等待着母亲那特有的能使耳朵听起茧子的龙门阵，娓娓道来。自从父亲走后，母亲的确很是孤独，行动不便的她只有守着我的蜗居，孤独地燃烧着风烛残年的躯体。一旦我下班回家，母亲两眼就会放光，找机会滔滔不绝地说话，说的尽是老家的人情世故，田边土角。一次无意间和母亲的对视中，从母亲浑浊但很有神、泪水旺旺的眼睛里，找到了我得闭嘴的答案。我的心脏发生了一次强烈地震。
趁着母亲“演说”着周而复始的腹稿，我将昨天炖好的大脚菌鸡汤热上，赫然发现里面躺着两只鸡腿。咋啦？这鸡腿昨日我已夹给母亲了呀！她“胆大妄为”居然没吃？我陡然起气，但强压着不动声色，继续和母亲说话。渐渐地，我的气性，变成湿润眼眶的润滑剂，模糊中，仿佛觉得母亲的弓箭背直了一些，脸上有了桃红色，精神多了。
一桌子冒着热气的饭菜摆好，我与母亲对坐，隔着袅袅娜娜的蒸气，准备享用美美的大餐。我将包子馒头夹给母亲，又盛一碗鸡汤，放上葱花，端给母亲，特地夹上母亲昨日偷偷放回的两只鸡腿。母亲见状，急忙夹上两个鸡腿，放在我的碗里，笑嘻嘻地说：“毛，你吃，将就你上班走路，走得快些。昨天我放回锅里，是准备留给我的孙子，这下才想起他读大学去了，我都各老癫东了。”我也笑嘻嘻地说：“妈，我们一人一个，好不好？将就我俩走路都硬朗。”说时，将一个鸡腿夹给母亲。母亲没再推辞，说：“要得，要得。”脸上的皱纹瞬间皱成一个令人爽心的的微笑。
在这不差吃不差喝的好时代，母亲这么“不近人情、不知享受”，我心里又有点来气。可我知道，母亲已被岁月铸成了一个固执的人，生就的脾气、固有的相貌，改不了啦！试图让她回答问题时“耿直”点，淡话少点，都以失败告终。哪怕八百个不愿意，也依着顺从她吧！尽管我的知识文化比母亲高、厚；走的地比母亲多、远，但为人处事的真谛，不一定有母亲悟得透。想到这里，我急忙将母亲的微笑收集起来，搅拌在鸡汤里，呼哧呼哧大口喝下，滋润心田。并还以微笑对母亲说：“您慢点吃，小心噎着。”
曾听人说，为人子女的孝敬，有几种境界：一是孝养父母之身，父母老了，管好父母的吃喝住；二是孝养父母之心，为人处世，让父母开心如意；三是孝养父母之志，当子女的要有出息，让父母高兴；四是孝养父母之慧，即让父母学习圣贤文化，生出人生智慧……我想，我是最为普通的一枚叶子，不去奢望能有什么出息，只能是尽量做好第一种境界了。我心性急、敏感、细致，感情还算丰富，对于母亲这个“老古董”，不时显得有些要求过分。幸好，母亲是个微笑公司的老总，对于我，产品量产批发。从母亲常常发出令人欣慰的微笑来看，我的孝考，是及格了的。
生命是丰盈的、多姿的，甚至是壮美的，然而每个生命体，韶秀的风华，都会刻成深深的皱纹，都耐不过时间。唯有微笑中满盈盈的爱，代代相传，与时间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