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紧凑的鼓点,敲在了田地里,也落在母亲的心上,痒痒的,酥酥的。倘若一味地呆在屋里头,乡下的母亲,就浑身难受得不行。
一场细雨,大地就松软得像发酵的蛋糕,散发着诱人的新鲜的气息。天气晴朗,大地清明。真是一个撒播种子的好时候。
乡下的母亲早有准备,在前些日子,她就已经在房前屋后瞅妥了,哪些个地方土质肥沃,向阳透风,用眼光一量,划定了几个瓜堰。捡去碎石,疏松土壤,上足底肥。此后,就单等着下种。
母亲种的是南瓜。南瓜易种易活,也是极其平民化的一种高产作物。以瓜代菜,南瓜当仁不让是个主角。它曾经一代又一代充实了乡人饥饿的胃囊。从喜爱到腻烦,再从腻烦到喜欢,南瓜,喜剧性地刺激着人们的情感。
母亲种南瓜,我总是不屑。童年吃腻了,胃吃得寡淡。母亲则不同,母亲的口味是那样的坚韧守旧。每年,她总要侍弄几十株。以至于小院在春夏之交,就会被那田田的青色阔叶所包围。
母亲种南瓜极认真。种子是隔年留的,籽粒饱满。哪些是沙南瓜,哪些是脆南瓜,分得清楚。种南瓜的时候,母亲扛着锄头走在前面,我则不情愿地提着水桶断后。
母亲用粗糙的手,把土捏成碎末,嘱我浇上透水。稍候片刻,水洇下去,母亲把一颗颗南瓜籽,轻轻摁进泥土,然后上面铺上一屋干土。为了催苗保墒,用枝桠撑起骨架,覆上塑料薄膜。这样,母亲脑海里就翻涌着胖娃娃一样的南瓜了。
母亲收获的南瓜,每年在房顶屋檐下自成风景。吃极少的一部分,而大多数都是送人或者风干掉。她却年年嚷着要种,大约种的也是一种年代记忆吧!
清明前后,母亲还要忙着瞅空点豆子。与种南瓜不同,点豆子,是一门技术,也是一门艺术。那一连串的动作,轻巧、流畅、连贯,看似简单,却要一气呵成。
一种点法是前后交叉法。譬如母亲在前,我在后。母亲审准了株距,一锄下去,挖出一个窝子来,我要不失时机地从口袋捏出两粒豆子,俯腰躬身,迅捷准确地把豆子抛出去,豆子划出一条弧线,不偏不倚落入窝中。母亲刚好挖出下一窝,带起一团泥土抛向后方,把前一窝覆平。如此循环。
点豆子,要的是专心,默契。倘若我稍一走神,动作早一点、晚一点,没有在节奏上,豆粒就会被锄把磕着,打个旋儿飞得无影踪。在机械重复的动作里,磨的恰恰是脾气性子。过去我丢豆子,往往经不住考验。一垄还是兴致勃勃,二垄就六神无主,赶不到三垄,早撂了挑子一边玩去了。每每这时,母亲也并不真正恼恨,她嗔怪我:你呀,吃饭扒锅边端大碗,做活怕出力溜地边。
母亲一个人没有帮衬的时候,就改换了点法,单独一窝一窝地来。腰前绑个豆袋子,挖一锄,摸一下,丢一窝,然后后脚尖一踢,一旋,用布鞋绑把窝子覆平展。这样慢慢地,整个地块都翻涌着新土的气息,豆子在泥土的怀抱里开始新一轮的重生。
现在,种瓜点豆虽已不是温饱之需,但对一辈子与土坷垃打交道的母亲来说,是时令的召唤,是季节的催赶,也是生活的闲情逸趣,是书写在故乡村头地塄的小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