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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

诗歌
发表于 2022-06-11 10:13

大姐不是我的亲姐,是我大舅家的女儿,因为她在弟弟妹妹、堂弟堂妹、表弟表妹中总是勤奋上进、办事得体、乐于助人,所以一大家子十二、三个弟妹没有一个不尊重她的,也没有不佩服她的,在我们的心目中“大姐”早已成为一个尊称。过去,亲戚之间走的近,聚的多,串亲戚总要带上孩子,于是给我们提供了在一起玩耍的机会。大姐很公平,谁闯了祸,是要受责罚的,谁受了委屈,大姐也要出面“伸张正义”、讨回公道。随着我们一个个长大,我们这些弟妹们谁有什么疑难和困惑的事,都愿意找大姐讨主意,只要大姐参与的事情,就觉的踏实。不幸的是,去年入冬,大姐和她丈夫在家里打玉茭,累了一天,晚上又冷,就在家里地板上用一只铁桶放入木炭点火取暖,双双煤烟至死,享年65岁。噩耗传来,我们兄弟姐妹悲从心来,痛苦难耐,很长一段时间心里都空落落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常左手抱着小妹、右手牵着我步行去姥姥家,姥姥家距我们村9华里,每次去姥姥家必须经过郊区马厂村,马厂村有一户人家养着一条狗,狗个子不大,却很厉害,如果它家的柴门没关,只要街上行人通过,它总要扑出来,扑到行人腿旁狠命狂叫,仿佛就要下口一般,这使我和母亲每次走到这家的附近心里都很害怕,可也没别的路可走,想要绕过去,还须走好远的庄稼地。那时物质匮乏,老百姓出门走亲串友、购买东西都是步行。这件事被大姐知道后,她便想办法,听说这狗不咬小孩子,便专门带着她的和我同岁的小弟弟,去马厂村有狗这家做试验,果不其然,便高高兴兴到我家告诉母亲,以后路过有狗的那家,如果柴门没关,就让我先跑到姥姥家告诉大姐,然后她借上邻居家的自行车,把母亲和小妹带过去,尽管大姐在我四、五岁时也只有十七、八岁,但还是能骑自行车快速通过狗咬的区域。母亲对这个侄女也是疼爱有加,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总要给她勻出一分,记得,我婶子作为学毛选积极分子到外地学习,回来时给母亲捎来一块做衣服的布料,母亲舍不得用,攒着给了大姐,大姐拿上后左看看右看看,心花怒放,喜出望外,高兴的合不拢嘴,像宝贝似的珍藏起来。

大姐在他们家排行老大,下面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小学毕业就辍学,帮家里干活,十四、五岁就参加农业生产劳动,和大人们到生产队干活,挣工分,以减轻家庭的负担,经过几年的历练,成为了一把做农活的好手,在周围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十八、九岁就经常有媒婆到她们家提亲,二十岁时经人介绍嫁给了在煤矿当工人的小伙子,当时的农村,谁家有个在外当工人的,那是很自豪的。记得大姐结婚典礼时,婆家买了一个半导体收音机,和农村修房子用的一块砖的大小形状一样,放在桌子上,大姐打开后,里面就有人说话,还说的是洋话(那时我们叫普通话是洋话),我们几个围在桌子周围似懂非懂地听着、说笑着,谁也不敢动那块“砖”,怕弄坏大姐训斥,那时结婚不兴八音会,更没有秧歌、喇叭什么的,只是媳妇娶回来时燃放几挂鞭炮,家里有块“砖”会说话,一下子给喜庆的婚礼增添了许多热闹,我们蹦呀跳呀,好不高兴。

这年春节,按老家规矩,大姐和大姐夫要到双方亲戚家走亲戚,新娘子还要挣压岁钱,因为大姐与母亲一向走的近,就像娘俩一样,于是去到我家就随便的很,我家土坯垒的炕上有一块黑胶皮布,我们地方叫油布,家里有婴幼儿拉在上面、尿在上面好收拾,母亲抱着小妹出去借东西,大姐就在油布上数她的压岁钱,我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就是觉得好玩,绝没有任何奢望。五毛、一块、两块,数下来共有27元,这在当时的农村是一个很大的数目了。我小时候还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大姐一贯偏爱我,这时她看到我静静地坐在炕沿专注的神情,顿时生出几分怜爱,大姐拿出五毛钱递给我:“老四(我在我家排行第四),你不是上学前班了,给你这个钱买本小花书(即小人书),买俩本,再买两支铅笔,好好念书,听见没有。”口气越来越不容质疑,我连忙说:“听见了,听见了,”随后我按大姐说的买了小人书《小黑鳗游大海》、《渡江侦察记》花了二角九分钱,两个32开粉连纸本一角二分钱,一支铅笔、一块橡皮六分钱,最后剩三分钱上交母亲,一下子我成了我们班的大富豪了,尽管只有五个人,可一至五年级的学生也和我们在一个教室上课,谁想看我的小人书,必须换着看,否则不行,谁想用我的橡皮,须让我看他的小人书,我还很自豪地说:“这是我大姐给我买的。”就用交换看小人书这个办法,在随后的几年时间我还看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海港》、《海岛女民兵》、《地雷战》、《地道战》、《打击侵略者》、《卖花姑娘》、《金姬和银姬的命运》等许多小人书。

我没有辜负大姐的期望,在之后的小学阶段,学习上我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上了初中,全班40多人,我也保持在前五名。

后来,我到潞城上了高中,听母亲说大姐在村里别人承包的砖窑厂背砖,我就追问母亲大姐背砖原委,母亲说:“你大姐三个孩子,公公婆婆也身体不好,尤其她的婆婆常年看病吃药,开支很大,光靠你姐夫的工资远远不够,你大姐一时没有合适的事,就去了砖窑背砖,多挣些钱贴补家用,我也劝你大姐干些轻活,可她倔强脾气,非要多挣点。”之后我还听说大姐专门种过大葱,种过扫帚,弄过蔬菜大棚,经营过小石粉厂,但都碍于她的正直个性、不会用钱通融和铺路,均没成了气候,倒是捞了一个吃苦耐劳、扶贫济困的好名声。和她一起共过事的人都称她是乐于助人、爱憎分明的大好人。

大姐在随后的几年中,分别送走了公公、婆婆。三个孩子读书不错都参加了工作,并先后结婚生子。看孩子便成了她的重要任务。此时,她丈夫也从煤矿退休在家,和她共同挑起看外甥和孙子的责任。但她助人为乐的热情从未减退,干练朴实的作风从未丢掉,无论是亲戚朋友,还是左邻右舍,谁家大事小事只要通知到她,她就想办法实打实地去帮忙;隔三差五,除了去看望她的母亲(她的父亲早已辞世),还要看望我的母亲以及她丈夫的长辈们,看望期间,遇上种地就种地,遇上收割就收割,从不惜力,扫院拖地、洗衣做饭已成理所当然。尤其是她们村一年一度举办庙会时,之前总要骑上自行车挨家挨户请亲戚长辈们去看戏,红火红火。只要家里能买得起的,总是挑最好的给长辈们吃喝,然后陪他们看戏,人手不够就让女儿和儿媳妇请假回来帮忙。

去年她的不幸去世,让所有认识她的人倍感惋惜,让所有她的亲戚朋友无限悲痛,让我们这些做弟妹的痛断肝肠。举行葬礼那天,天阴沉沉的,云低的像要掉下来似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一早还下起了小雪,大地挽起了白纱,一片肃穆。村里寂静的很,从她家到大街的两旁,摆满了老百姓自发送来的花圈。12点钟,两口棺材缓缓行进在街的中央,棺材前后撕心裂肺的哭声顿时划破天空,小雪改为了中雪,凄厉的唢呐声紧紧揪着人们的心,分明是发泄对人生的绝望与无奈,又仿佛是用高亢明亮的唢呐声将死者完完全全包裹,在西去的路上无挂无碍。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已挂满送行人的脸颊,人群中不时有抽泣的声音传出。一位村干部脸上挂着泪花对我说:“老百姓都这样,谁做了好事、谁通情达理,心里明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