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父,是镇林业站的一名干部,但我觉得他和干部沾不上边,因为从我记事起,他都在和土地打交道,以至于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勤劳朴实的农民。没上学之前,爸妈和大姑都在民办学校教书,听妈妈说,我太能闹腾,不愿意跟他们待在学校,所以周内便由姑父照看我。
姑父很会种地,也会一些木工活儿,他总是给我做一些木制小玩意儿,例如木马、木风车、桃木剑等等,很多东西老早都不在了,但我至今还保存着一把儿童座椅。姑父有一辆永久牌自行车,他每天下乡、下地都靠这辆自行车代步。哥哥们常年在外打拼,自从我到了姑父家,陪伴他的就成了自行车和我,于是他给我做了一把儿童椅,椅子有两条细长的腿,两腿之间刚好自行车的横杠那么宽,两腿与自行车横杠重合高度的位置还有两个相对的小孔,麻绳从小孔中穿过,缠几圈绑在自行车的横杠上,椅子便被牢牢的固定住了。椅面是一块平平的木板,木板的左右和后面都用木条做了护栏,前面有两个凹弧,刚好能卡住小孩的腿。每天姑父出门之前总要先把我的儿童座椅绑在横杠上,然后再把我放上座椅,车后绑上小木箱,里面装着奇形怪状、大大小小的桑剪、刀具和许多刚冒出芽苞的桑枝。
姑父的目的地位于池河镇的各个方向,但在我的眼中只有一个——田地里。到了目的地,姑父把我抱下车,放在较为平坦的田坎上,他便提上木箱直接下地了。印像最深的便是明星村那一望无际的缓坡地,姑父带我去了无数次,每次把我放在地边,他便蹲在一株株桑树前忙活,他剪掉桑枝,又在桑树的切面上垂直划上两刀,就像我切蛋糕那样的小心翼翼,然后从小木箱里取出带芽苞的桑枝,用他特质的木柄刀,轻轻片下一皮,插入桑干的切面里。最后又从木箱里取出提前剪成长条的塑料纸,一圈圈地把切面缠起来,只让小芽苞探出脑袋呼吸。我瞧着十分有趣,又觉着他的木箱就像一个百宝箱,仿佛有许多好玩的东西,所以经常蹲在他身边捣鼓。我把塑料长条扎在辫子上、风车上,撒丫子在田间奔跑,幻想着自己是一个仙女;我用小刀割些许花花草草,把它们切成碎末盛在大桑叶上递给姑父当午餐,姑父也配合我用桑枝当筷子,假装品尝;我玩儿累了靠着桑树倒头大睡,醒来头上多了一顶花环,那是姑父用桑枝编成的,上面的芽苞有的还打着骨朵,有的刚刚吐出绿丫,二者相间搭配就像花朵里嵌着珍珠一样漂亮。我爱不释手的抱着花环,蹲在姑父脚边,看他一株株的嫁接桑树,看得久了,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往切面上缠塑料纸,姑父也由着我胡闹,时不时还指点我一番,就这样,在我还没有上小学的时候便已经学会了嫁接桑苗。
一晃,我成了一名小学生,便跟妈妈住在了学校,逢年节才能和姑父一起吃顿团年饭。直到上了初中,姑父更是渐渐淡出了我的视线。初二的生物课上突然学到了嫁接、扦插等知识,我的脑海里顿时又浮现出姑父的影子。周五一放学,便特意去看了姑父,他依旧骑着那辆自行车正准备去田地里,后座依旧绑着他的小木箱,只是前面横杠上再也没有儿童座椅了,我缠着姑父带我一起去,让他给我重新绑上座椅。姑父却说:“小曼长大了,得坐后座。”说着便取下木箱让我抱着坐了上去。
转眼间,大学毕业后的我重回小镇,成为一名基层新闻宣传工作者,每天忙着挖掘报导各种先进人物典型,偶然间隔着办公室档案柜的玻璃橱窗,我看到一本关于先进典型的资料汇编,好奇心驱使我取了出来,第一页那个熟悉的名字跃然于纸上,跟这个名字有关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入脑海,那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姑父。
这本汇编里详细的记录了,我的姑父——李满衣,“敬业奉献模范,退休后被池河镇人民政府返聘专门从事蚕桑工作,年过六旬的他每天骑着摩托车穿梭在蚕农和桑田之间,为蚕农提供技术指导。为了更好地服务农民,他晚上学习新的养蚕技术和政策法规,白天教授蚕农新型兴桑养蚕技术、辅导蚕农养蚕、指导桑园流转、蚕室建设、小蚕共育等,他为池河镇的兴桑养蚕事业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通过这些记载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的永久牌自行车已经换成了摩托车,他也并不是农民,而是一名干部,
近些年随着“鎏金铜蚕”享誉世界,作为它的出土地“池河镇”顿时声名鹊起。我幼时打过盹儿的缓坡地如今已成万亩桑海,成为整个池河镇的旅游名片。在这片桑海里,我采访过外国友人,采访过帮扶干部,也采访过周边的养蚕大户,但是却再也寻不到姑父蹲在地里嫁接桑树的背影。我想,得空一定要约上姑父重游故地,再和他骑一次那辆永久牌自行车,这次换我骑,他坐在后面,我们一起在桑海里拍张照片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