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过挑井水的经历,并且是在炎热的夏天。
我要帮队里干活的劳力挑井水,不让他们在劳作时口渴。
那时候,田地还没有分到户。学校放假回来的学生,自然要参加队里的劳动,其中,就有挑井水的活。
挑井水,相对来说算是轻松的活。
王家井水好。不是我说的,是队长说的,也是队里人公认的。队长要我专挑王家井的井水。
王家井在邻居队里。因为一口好井,让整个王家家族的人引以为自豪,他们走到哪里,就说王家井,就说王家井的井水。实际上,喝过王家井水的人都这么说。看来,王家井名副其实。
到王家井挑水,来回要走两里路,走的都是田埂。
天一亮,我就去挑井水,挑来的井水,送给田地干活的人。那些人自然包括割稻的、插秧的、耕田的,还有在队屋禾场上晒谷的。只要有人喊喝水,就要送过去。
每次挑井水,我就在井边喝上好几口井水。每次喝,都觉得那井水好清凉好清凉的。每次喝,我对水井生出无限的热爱。
我负责送水给割稻的那些女劳力。在挑井水的人中,我的个子最小。每次把水送到那些割稻的女劳力面前,有的女劳力还心疼我,其中最心疼我的是桃婶。桃婶没了丈夫,只有一个跟我一般大的女儿和我同读一个班。桃婶每次喝完半瓢井水后,还特意要我给她再舀少半瓢。那少半瓢井水,她喝得很慢。喝完,她说,晚上到她家和她女儿一起吃她种出的菜瓜。我听了桃婶的话。果真,晚上我去她家。她切开一个菜瓜,让我和她女儿坐在一起吃。吃完,桃婶还特意送了两个菜瓜,让我提回来。桃婶还让她女儿送我一段路。我没让她送。
凡是挑水送水的人,都要用家里的器具。我用的是家里的一担小木桶。挑水时,一只水桶里放一个瓢。那瓢是娘用芦瓜的壳做成的。娘先年把老掉的芦瓜锯成两半,去掉里面的籽和瓤,等瓜皮和瓜瓤晒干脱落,就成了瓜瓢。那瓜瓢用起来非常轻巧,又非常干净。那些年,我看见很多人家用芦瓜做的瓜瓢当水瓢,现在回过头来想:那瓜瓢除了轻巧的好处之外,就是环保。
多半个暑假,我都在挑井水。挑过一段时间后,我就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让酷暑很快过去,等没有酷暑了,我就不用挑井水了。
有些愿望是不可以实现的,有些愿望是可以实现的。没想到,老天爷帮我实现了那个愿望。一段酷暑过后,老天就开始下雨。几场雨下来,就挨近秋天。瘦瘦的队长通知我,再不用挑井水了。
王家井在修高速公路那年,被填了。桃婶有天在忙完农活后觉得不适,到医院检查出了癌症,没过一年就走了。而那两只在我身边晃荡的小木桶在搬家那年,就扔掉了,瓜瓢在挑完井水的第二年,就破了。桃婶的女儿在桃婶去世后就辍学了,后来,去了城市的工厂打工。那以后,我就没有看见了。很多年后,我时常回忆到王家井,回忆到桃婶,回忆到那些酷暑天,回忆到那些平常的实物,譬如小木桶,譬如瓜瓢,还回忆到桃婶跟我同班的女儿。
现在,我所在的村庄同样遭受酷暑袭击,农田里几乎看不到劳作的人。人们藏在空调房里看那些长长短短的电视剧。他们有没有回忆和感受当年的酷暑?他们还记不记得那些在王家井一担担挑井水的少年?
我不知道。